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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你知道張亮麗喜歡米俊寬嗎?」她又問。

  這時我們已走到教室的廊下,大部份的人都打掃完了,四下散聚著等待結業典禮開始。

  「嗯。」我點頭。

  「唉!」小麥歎了口氣:「米俊寬究竟那點好,值得這麼多女子為他神魂顛倒?」

  「別忘了,」我倚著廊柱,帶抹揶揄的微笑:「他也曾經是你「幻眼」中的海市蜃樓。」

  「得了吧!我不相信你會不瞭解我的個性。」小麥搖頭,坦然的說:「海市蜃樓終歸是遙不可及的夢,而我追求的,是現實可交換的夢。」

  我收起笑容,認真地看著她:「我瞭解。就因為如此,我才怕你們嗤笑我太荒唐。畢竟如你所說的,我跟他的身份立場是那麼敏感,容易使人產生曖昧不明的聯想。」

  「可是你一向就不在乎別人對你的想像,平時對一些閑言亂語也絲毫無動於衷,怎麼會——」

  「還是有所不同的,」我打斷她的話:「謠言如果起於不相干的人,自是無關緊要。可是如果朋友之間不明白,傷害就造成了。」

  小麥想了想,輕輕歎了一聲,不再言語。

  鐘聲響了,散落在各處的同學,迅速整隊集合。屬於我高二的青春生涯,就在那堪稱噪音的樂聲中,逐漸模糊褪落。我在牆上邊角處,按上一隻黑手印,算是為青春的孤寂地帶,留下一句無言的獨白。

  等人群稍散,我先到洗手間沖洗掉附著在臉上的燥熱紛亂,然後才到教師辦公室。這算是一個異次元的國度,發散著十七歲的我,從未曾幻想過的色彩。我一眼就看見米俊寬,在他周遭,或坐或站,散落著幾位男女。他們或許只是清談,個個神態悠閒,怡然自得的模樣。大概小麥的話在我心中發酵,在他周圍那些人中,我特別意識到李蘭珠的存在。

  那真是個集千種美好於一身的女子;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所有形容美麗女子的讚美,她全都包攬在身。

  她正不知在說些什麼,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她散發著神秘光采、動人的臉龐上。甚至連米俊寬也流露出一分經心的關注。這是個我陌生的世界。我竟從沒有去想到,存在米俊寬和我之間以外的時空。我猶豫著,不知是否該出聲叫他。靠門處,有位老師正在批改試卷,看見我,問我有什麼事。

  「我找米——」我正想說我找米俊寬,突然一陣心悸,硬是將話吞下肚裡。

  我對那人笑了笑,說沒什麼事,掉頭走開。那一刻我心裡覺得很荒唐,我該怎麼對人稱呼米俊寬?米老師?多滑稽的名詞!但難不成對那人說我找米俊寬?仔細想來,我們的關係是尷尬的。

  讓我黯然的,還是因為了一個李蘭珠。小麥的話是不正確的。李蘭珠的柔媚,即使冷漠如米俊寬,也不可能「睬都不睬一眼」。

  我走到公車站牌等車。正午時分,大概司機都回家吃午飯睡覺去了,等了半小時,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一個。同站候車的人見車久久不來,大都三三兩兩退到後勤地帶小吃店先祭五臟廟,只剩下我和一、兩張陌生的容顏。我倚著站牌,神情由冷漠而不耐,正想離開,校門口處走出來一群姿意瀟灑的男女。居中的正是那個態如弱柳之姿的柔情女子,而後面護花的,赫然就是那個米俊寬。

  我背對他們,裝作沒看見。直到人群由我身後經過以後,才又倚著站牌,等候遲遲不來、該死的公車。驀的一團黑影遮去我大半片天空,我皺著眉,抬頭瞪了黑影一眼,卻瞪著了米俊寬那雙黑亮清冷的眼。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又朝那男女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巧李蘭珠正回頭探看。公車趕巧這時到站,我甩開米俊寬逕自上車。

  也不知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湊興趕在這時候搭車,實在擠得不象話。等我好不容易擠到車腹間,早累得全身乏力。阿花常笑我是「蒼白少年」,一點逃難的本錢也沒有。這時候她如果在我身邊——一定罵我沒出息。阿花不知道,我之所以那麼「無能」,那麼討厭擠車,主要還是因為厭惡那種和陌生人身體肩背相黏貼的噁心感。還好這時候,在我身邊的是米俊寬——

  我為了避開他不得已才上了這輛車子,然而我當然沒能甩開他。打從上車,他就緊跟在我身後,一直到我擠到車腹間,他始終不吭聲地如影隨形。

  這司機的技術實在爛透了,車子顛來覆去的。偏偏站在我左後方那個足蹬三寸高跟鞋,一頭長髮燙又黃又焦像蛇尾巴的女人,好好地擺在眼前的把手不抓,硬是要橫過我身後,抓握車間的支架,害得我彎腰又駝背,不舒服極了。我忍了又忍,請她換個把手,她還是相應不理,惹得我火冒三丈,挺直身子,肩臂用力狠狠往那女人手臂壓下去。那女人叫痛,狠狠瞪我一眼,我冷冷地回視她。誰怕誰!

  米俊寬把一切看在眼底。他挪了挪身子,勉強騰出身前一小塊空間,對我說:「過來。」我想裝作沒聽見,可是車子實在顛簸擁擠得不象話;再說,我實在噁心透了和一大堆陌生人身黏貼一起的嘔膩,只有乖乖地站到他跟前。他雙手分別抓握住我身後的頂點和車座間的把手,身體環護住我,把一切令我噁心窒息的陌生人的騷動隔在距離以外。

  兩人站的這樣近,講話就方便了。他低頭在我身邊說:「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兇悍?」

  我盯著他,口氣不太好:「我本來就這麼兇悍。況且,許多事都是相對的,別人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他。如果對別人太客氣了,相對的,只有委屈自己。」

  「可是太兇悍了,你心裡又會覺得不愉快,破壞了一天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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