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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門開處,檻外的人先是朝我安靜的一笑,才緩步進來。

  「對不起,這麼晚了還來打擾。」見達一邊說一邊把背包褪下放在沙發上。

  「沒關係,反正我也還沒睡。」

  他坐下,把背包往旁再挪移,解釋說:「前幾天和幾個同學到南部,本來預計明天晚上才回來的,結果提前了一天。他們開車載我到附近就放牛吃草,我只好來打擾了。」

  見達溫文有禮,是杜家男人中少見的。我不是說杜家男人粗魯無禮,相反的,他們個個英挺過人,風度派頭十足。我的意思是,見達給人一種溫暖平易的感覺,這在杜家男人身上是難得見到的。

  「到南部?你們大學生都不上課的?」我坐在他對面,不是很熱衷的問。電視還沒有關掉,芭芭拉史翠珊如泣如訴的歌聲依舊在那裡回蕩哀怨。

  見達將電視遙控關掉,微微皺著眉,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說道:「你又在看這種頹廢的藍調?」

  英文裡藍色的另一層意義代表憂鬱。我每每總看些點悲調的故事,見達嫌那些故事抹灰了青春的色調,只令人更加頹喪,每次見我在看那類的電影、電視影片不管什麼,都叫它做頹廢的藍調,算是對我的僻好不以為然。

  我倒了一杯水,自顧喝著。

  「你自己不愛看就算了,做什麼管這麼多。」

  「怎麼能不管!再不管,你啊,成天看這些東西,看都要看老了!」說著走過來坐在我身邊。

  「不看這些東西也是要老的。既然都會老,倒不如多順著自己的心。」

  見達不作聲,只是盯著我瞧。杜家每個人都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輕易地看穿每個自信薄弱的靈魂。

  「不順心?」他問。

  我搖頭,無意在這件事多作停留。我問他:「今晚回去嗎?」

  這次換他搖頭:「不!今晚打算住在這裡了。三嬸睡了吧?」

  我又搖頭。「沒有。媽咪還沒有回來。最近公司事忙,總得忙到很晚晚才回家。」

  天知道媽咪到底在忙些什麼。忙約會我想才是真的。我實在是厭倦了對媽咪的晚歸再做任何解釋,卻沒有人瞭解我心裡的疲憊。

  我無意再多談任何事,轉頭向見達輕輕一笑說:「很晚了,早點睡吧!要睡這裡還是客房?」

  「你好像很不願意和我多說,總是將我的話題岔開。」見達雙手抱胸,背抵著沙發:「很討厭我嗎?」

  「怎麼會?」我對地板說:「我只是覺得很累。再說,清談誤國,談再多也全是些無濟於事的瑣碎。」

  「是嗎?」他輕輕環住我的肩膀:「真的希望是這樣。你總是那麼冷淡。天知道我多麼希望我們不是堂兄妹!」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有種遺憾。

  我直視著他,心裡有種明白了:「可是我們是堂兄妹。」

  他歎口氣;「你真的不明白?」

  「明白又怎樣?明白也改變不了事實,只是自尋煩惱。」

  「自尋煩惱?」他喃喃自語:「也許吧!我是在自尋煩惱。」

  「睡吧!」我歎口氣:「想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他愣愣地看著我,突然將我擁入懷裡。我任由他擁抱,並不掙扎。他很快就放開我,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觸我的臉頰,眼眸流轉的盡是落寞哀傷。

  我別過頭,不忍接觸他的眼光。他再輕輕擁入懷,然後拿起背包,開門離開。他下樓遠去的跫音,在靜夜中聽來,格外令人心悸。

  第二十四章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我丟下李後主詞集,坐在窗臺上,窗簾隨風飄呀飄,我的頭髮也隨風張揚。

  如果我是李後主,如果我被幽禁在這寂寞的高臺上,如果我眼睛所望的,是我美麗無限的江山,我難過的,是不是僅止於這樣的幽歎?不知道!那太渺茫了。這樣的好天好地,這樣的風和日麗,即便掌握在手裡,也不過如夢似的迷茫。

  好夢由來最易醒。這樣的日子,也讓我覺得寂寞最深。每個人各有歸屬,而我呢?我的歸屬在那裡?媽咪虛無縹緲的母愛?還是這一幢空蕩蕩的屋影?

  聖誕節快到了,這一年已接近尾聲;走在街上,處處洋溢著歡樂的氣氛。那從來不是屬於我的空氣,我覺得自己好似這個世紀裡一組游離的靈魂。

  我歎了口氣,關上窗,很快就遊蕩在繁華大街上。在人群裡還是寂寞的,可是,這樣美好的日子,我怕一個人關在迷漫著古世紀幽暗光影的家裡,那會令我傷感,關於歲月和年代的。

  我從早上遊蕩到下午,又從下午閑晃到黃昏,才在一家小吃店落腳歇息。才坐定,就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一剎時我有點恍惚,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年代傳來,低低地呼喚,意圖震憾我記憶裡每份思維。

  「杜見歡!果然是你!我遠遠看就像是你!」

  我抬頭,林先生筆直站在我的桌前。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問。

  「我不在這裡要在那裡?」他拉開椅子,在桌子一邊坐下:「這裡是A大的活動周邊區。」

  原來是這樣。我東蕩西晃,自己都不曉得到了那裡。

  服務生過來招呼,我隨便要了碗面,林先生則慎重的點了幾樣東西,十分符合他的個性,做什麼事都一板正經,絲毫也不馬虎,連吃也不例外。

  「難怪你這麼蒼白。人哪,要懂得愛惜自己,」他端正坐姿,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我:「沒有強健的體魄,是無法擔當重大的責任。」

  每件事他都有他的道理,我也懶得跟他爭辯。

  「有件事本來下次上課時要告訴你的,」他說:「今天剛巧碰到就先告訴你了。」

  「什麼事?」

  「是這樣的,」他接過服務生端來的東西:「我得開始準備期未報告和論文,恐怕抽不出時間再幫你複習功課,所以,你的家教我想這個月底就結束。」

  「你是說,你不教了?」

  他點頭。

  「那我怎麼辦?下個月就要期末考了,這下子我准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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