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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喜歡?」羅沙搖搖頭。「不要用這種字眼跟我說話,那是沒受過教育、次級文化的人在用的字眼。」

  馬琪白了她一眼。

  「次級文化?」馬琪眼皮往上吊。「好吧!你這個糟老頭,告訴我,在你的『主流文化』裡,『酷』這個字,怎麼解釋?」「冷漠吧!我喜歡這個形容。」羅沙聳聳肩。

  前頭,那個波霸,噘嘴嘟唇的,一副對他崇拜至死的表情。

  馬琪看好戲地瞧著羅沙一眼,羅沙不說話。

  祝艾波看男孩──唔,應該說是男人──的眼光有問題。她喜歡成熟型的,尤其是那種「白斬雞」──那種皮膚白白的、沒曬過幾天太陽;沒有胸肌,走不到二哩路就會頭暈目眩、呼吸困難、心臟衰竭;身穿名牌進口襯衫、西裝,腳蹬真皮名鞋,外加領帶、飾抑,各種裝備一應齊全,看起來跩跩的文弱白領。

  除此之外,她也喜歡「來亨雞」。最好是純種的,雜毛的也無所謂,「土雞」回銷偽裝的「來亨雞」也可以。總之,只要口吐「硬給你死」,展現出「異國風情」或者「都市叢林」文化的,她都看得上眼。

  這一點;秀才胡書瑋跟她完全相反。

  胡書瑋欣賞「土產雉雞」,戴金邊眼鏡還有方帽子的那種。

  學術型的,她們這麼說。

  她常譏諷祝艾波崇尚「皮相主義」──哦,不!是「表皮崇拜」,而且虛榮、膚淺、不注重內涵……

  可是這一回,她非但沒有反駁祝艾波,尚且露出附和的神色。

  馬琪又以眼神挑弄了羅沙;羅沙還是不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老天都會有時睛光有時雨了,她幹嘛費神去揣測尚未發生的事!

  回到課室,她立刻趴在桌上。說是累,也不儘然,只是想到下午的模擬大考,就讓她頭昏腦脹、天昏地暗。

  說起來,她雖然處於前程重要時期的關卡,卻總是沒什麼自覺,又實在沒什麼大志向。這種蒙混的混沌,遇上今天這麼令人慵懶的天氣,更是讓她除了睡覺以外,什麼事也提不起勁。

  大概學校也擔心她們這樣腐敗下去,所以學期才剛開始,就對她們大刑伺候,讓她們有所警惕。

  儘管這樣,這個天氣,悶和熱交織成的一天,還是讓人精神振奮不起來。

  「啊!一隻鴨昏倒在烤箱上了!」隨後進來的祝艾波誇張地叫起來。

  馬琪給了祝艾波一個衛生眼,提起羅沙沈重的腦袋,把一杯茶頂在她下巴說:

  「喝杯茶提提神吧!看你這個樣子,我都跟著沒精神。」

  羅沙把下巴稍微移開,連手部懶得動,就那樣就著杯口啜了一口。

  「呸!好苦!」入口不到三秒鐘,她就把茶吐出來。

  「我猜得沒錯,她果然把它吐出來了!」胡書瑋放下書本,儼然神機妙算的姿態。

  「哦?你的『八卦』事先告訴你了?」祝艾波譏刺說。

  她們兩個一向不合,講話難得沒有火藥味,卻又極其耐人尋味地同屬一個死黨圈。

  馬琪擺了個非戰手勢,擋在中間,轉出了另一杯茶在羅沙桌上。

  「試試這杯吧!新品的包種,不曉得我媽從那裡拐來的,聽說滋味很甘醇。」

  「是嗎?」羅沙猶豫地喝了一口。「嗯,味道還不錯,不太苦。」

  她是最痛恨苦滋味了。她的肚子原本是很中國的,然而。只要一碰上這種「藝術品味」的,她的胃就有那麼一點受不了,難以接受;她寧願喝白開水。

  「好啊!」馬琪說:「連這點『小苦』都『吃不了』。看你以後怎麼擔當重責大任。」她頓了一下又說:「你是不是也不吃苦瓜?」

  羅沙點了點頭。

  「難怪你一臉菜色。這樣不行的!」

  「沒有辦法啊!我媽也總是說我太難養了,挑嘴得不得了。其實,我只是不像你們食欲那麼好罷了!」

  不過,話雖這麼說,羅沙瞥了胡書瑋一眼;她想,她約莫真是如二胡常批評的,他媽的沒什麼文化。

  根據胡書瑋的演繹,茶道茶道,茶乃屬道,道乃一種思想,一種義理,一種信仰;然後恰如百川納諸海,歸諸文化之大統。

  狗屎!胡書瑋就會堆砌一些讓人聽不懂的名詞,讓人覺得很偉大,聽起來肅然起敬。

  羅沙甩了甩頭,又重新趴回桌上。

  「別這樣!你這個姿態實在很難看,振作一點!」馬琪又把她從桌上提了起來。

  「沒辦法!今天實在太悶太熱了。」

  「羅沙!」祝艾波拉張椅子坐在她的對面。「你真的很不浪漫咄!看看外面,今天的天空這麼地中海,你居然達一點感動都沒有!」

  羅沙探頭出窗瞧了瞧。天空的確很藍,可是不是那張畫裡讓她無名流淚的那種藍。

  她不是個性溫柔的女孩,也不具悲劇的美少女氣質,所以並不會動不動就為落花細雨歎息流淚。她有的,只是一點任性倔強。還有被畫室老師評語沒有什麼藝術天份,一氣之下踢了架上石膏一腳的粗魯莽撞。

  只有那張畫例外,她愛上了那種藍。

  「還好啦!」她把頭從窗外縮回來。「很適合睡覺打呼的天氣。」

  「你的調調跟耶魯還真像!」

  耶魯教地理。夏天有次上外國地理時,耶魯不曉得發什麼顛,講著講著講到哈佛去,然後又講到教育界、教師去,然後突然冒出一句話:這裡的xx很沒格。

  那時她躲在馬琪背後,沒聽清楚那句話,便探了探頭,想根據他臉上精采的表情自行繹練這句話。結果,拐到了脖子。差勁透了!

  耶魯一直就是那麼狂妄、臭屁極了。可是想想,一個人要學會像他那樣屁,學會驕傲,其實還是不容易的。起碼,他要有先決條件上淩人的氣勢、優秀的意識,或是某種亂沒道理的貴族心態。

  這是羅沙所欠缺的。她搖頭說:

  「差多了!我沒有他那種自信。其實我倒是一直盼望能跟他一樣,下巴和脖子成仰角四十五度,抬得高高的。」

  「那叫臭屁,不叫自信!」馬琪說。

  大概只有她欣賞耶魯。死黨圈裡,包括最溫馴的林子倩,都對耶魯缺乏正面讚賞的評價。

  「對了,羅沙。」馬琪問:「你現在外頭那美術課上得怎麼樣了!你還想考美術大學嗎?」

  「不,砸了。」

  「砸了?怎麼會?你不是一直興沖沖的……」

  「已經失去意義了。」

  「失去意義?……」馬琪顯然不瞭解。

  「你們兩個,」胡書瑋推開書說:「如果有時間在這裡討論無聊的事,不如多用點心看書,離下午模擬考只剩兩小時三十七分……」她看了下表:「……呃,四十一秒。」

  胡書瑋的話很有力量,話匣子的螺絲旋釘全都緊了。

  用功了半小時,腫了兩小時,外帶被馬琪吵醒七分鐘半,羅沙仍然精神無埰地趴在桌上,英文課本被擱在她的下巴下,上頭還有一攤可疑的、幹掉的水漬。

  鈴響了,她勉強正坐,餘光瞧見一個人從前門口進來,抬頭一看──哎!哎!哎!

  艾維特。

  她原是頂討厭他的,因為他居然對她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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