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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你對爸爸不能多一些耐心嗎?」

  「是你的家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嗎?那我是你的妻子,我能不能比照同等待遇?」她蠻橫地說道——她很清楚他的痛處在哪裡。

  「那麼我得到的又是什麼?沒有人願意改變,我就活該被夾在中間,不斷地被擠壓成奇怪的形狀?你想過我的心情嗎?」搬出高家以後,他們沒有一天不起爭執。能忍的,他都忍了,這樣還不夠委曲求全嗎?

  他把膝上的雜誌往桌上重重一放,口氣絕對與和平沒有任何干係。

  「我早就告訴過你,你會受不了我的。」她一副「我早知道」的傲慢模樣。

  「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只是請你不要那麼主觀地下決定。你可以抒發情緒,我難道就不能偶爾說出我的心情嗎?」他的話從齒縫間迸出。

  「你有什麼資格表達心情?有些人適合單身——我就是。誰要你娶我?」她交叉著雙臂肥錯全推到他身上。

  「你不要強詞奪理。你捫心自問你真的認真適應過婚姻嗎?」他抓住她的肩頭,心口的炸彈被點燃了導線。

  「我哪一點沒認真適應過?」她不馴地回嘴。

  「你打從心裡看不起我爸和我弟弟。從來就不曾用家人的態度和他們相處,你總是高高在上,冷嘲熱諷著他們的一切錯誤!」他像律師一樣咄咄逼人地俯近她的臉龐,不留情地宣判她的罪狀。

  她一愣,因為她不曾從這個角度去想事情。

  「我為什麼要檢討?你才是該檢討的那一個!」可她好強的個性從來不容許自己被人教訓的,所以她說話的音量也開始高亢了起來。「你如果能夠適時強勢地化解我和他們之間的危機,那麼會造成今天針鋒相對的局面嗎?」

  「你的行事作風如果能夠委婉一點,爸爸會事事針對你嗎?你在外頭那麼吃得開,為什麼在爸爸面前,身段就不能放軟一點呢?」高仁傑指責著她,渾然不覺自己說話的口氣正是她平素的翻版。

  「身段如何放軟?像你一樣任人予取予求嗎?」她惡意嘲笑道。

  「你至少要給他們一些改變的時間。」他自認已經很努力和她講理了。

  「他們會改變,十年前就會懂得珍惜你的成就了。為什麼我媽媽就不會那樣?因為我們溝通良好。所以問題的關鍵在你!」

  趙晴的食指直指到他的鼻子前,完全不留情面。

  高仁傑揮開她的手,氣息不穩地瞪著她。

  四目相接這一刻,他們像敵人。

  「不要用你的高標準來衡量一切。」他察覺了氣氛火爆,遂放低音量僵硬地說道。

  「那也請你不要用『你們』家的標準來要求我。」她煩亂地回嘴,情緒早已失控。

  「隨便你!」他的眼中閃過怨懣,別過頭不看她一眼。

  「當然隨便我,反正你是好處占盡的一個。妻子太強勢,別人只會說是我兇悍,不會有人說你不對。」她停不住嘴,只想搶回總是屬於她的上鳳。

  高仁傑一咬牙,驀地轉過身朝門外走去。

  「你去哪裡?」她追問。

  「去呼吸。」

  這一晚,高仁傑九點半才回到家。

  離婚,在這一晚成了定局。

  那一晚,他走得累了,還是回到了家。

  意外地,鮮少下廚的她居然從廚房裡端出了幾盤簡單的菜肴。

  他這才想起——兩個人似乎還沒吃晚餐……

  「吃飯吧。」女人打亮餐桌的燈,添了兩碗飯。

  他望著妻子,不知如何表達心裡澎湃的情感。

  他不該那樣負氣離開,她做了飯,就是和平的表示——他知道她有多不輕易認輸的。

  男人吃了一口菜,咀嚼時順便掩去唇邊幾乎要溢出的幸福笑容。

  食物或許稱不上美味,但他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是她親手做的,就算魚裡放了黑砂糖,他也會開心地吃掉。

  女人看著他專心用餐的平靜臉龐,發現自己居然想不起來結婚之後,兩人是否曾經像這樣完全沒爭執地一塊兒用餐過?

  她知道兩人之間的傷口不是已經癒合,只是暫時吃了止痛藥而已。

  她其實早就做出了決定,所以她下廚烹煮了最後的晚餐,像是一種彌補。

  彌補她不願改變、彌補她擅自離開可能會帶給他的傷痛……

  她厭倦了這種因為他太好而自責、內疚的日子。她是極度需要自信的人哪!

  「我們離婚吧!」女人看著他的臉說道。

  男人怔愣地看著她起身替他盛湯,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為什麼?」他的筷子啪地掉落在桌上。

  「一個心已經不在家裡的妻子,對你來說不公平。」

  「事情沒有進到這種程度,對不對?我們才剛開始新的生活,還沒有好好討論過未來的事……」

  男人的十指用力地抓著餐桌,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會朝著她大吼大叫。

  「可我不想再勉強我自己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沒有任何特殊情緒。

  女人起身離開餐桌,留下他與一盞昏黃的燈。

  他瞪著盤中那條死不瞑目的魚,看大了竟也覺得同病相憐起來。

  明天的路該如何走?

  他能決定嗎?他有權決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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