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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黎孅 > 風流種 | 上頁 下頁
十七


  當車子駛遠後,一抹清瘦身影自一旁騎樓暗處走出來,她面向車子離去的方向佇足了一會兒,最後才腳步躊躇,往車子行進的反方向離去……

  午夜,生日派對的狂歡過後,無論是場地還心境,只剩一片狼藉。

  裴夙無視深秋夜裡的寒意,在陽臺吹著風抽煙,他喝了酒,俊臉酷紅,但雙目透亮,神智無比清醒。

  這個歡樂的夜晚就像回到從前,他的死黨們都來了,玩鬧了一個晚上,但曲終人散後,反而感覺更空虛。許多回憶浮上心頭,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呈現,女兒來到他身邊的那一天,仍歷歷在目。

  毛書薇原本要走了,卻又被留下來,直到派對結束,她陪同玩了一晚的裴泠上床睡覺,哄小公主入睡後才準備離開。

  此時客廳看來沒人了,她可以不用招呼一聲便離開,可雙腳卻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來到裴家大宅的陽臺,看見裴夙一個人站在那裡。

  他穿著黑西裝,身影仿佛融進夜色裡,看起來……好孤單。

  她的腳步,就這樣不動了。

  「你還沒回去?」裴夙回頭發現她,緩緩吐了一口煙圈問。

  白煙迷漫眼前,模糊了他的五官,但毛書薇卻有一種感覺,覺得他的雙眼穿透了煙霧,定定看著她。

  「急著走嗎?不急的話,陪我喝一杯吧。」他邀約道,彎腰在腳邊成堆的啤酒中撿出一瓶新的,為她打開。

  毛書薇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抗拒他的要求,她走向他,站在他身旁,倚著陽臺喝啤酒、吹冷風。

  「抱歉,我突然情緒有點差。」他只有心情差到極點的時候才會抽煙,平時是沒有煙癮的。

  「嗯,看得出來。」她不知道該回他什麼,他看起來真的有點糟。

  但是,怎麼會這樣?今晚不是還滿開心的嗎?他的生日派對很熱鬧,身邊也有很多朋友陪伴,幾個小時前,他不是還很開心?

  是什麼事改變了他的心情?她不解。

  「書薇,謝謝你。」他突如其來地道謝,低低笑了。「我是一個爛人。」

  聽見他如此情緒化的發言,她有些錯愕,回頭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他雖然在笑,卻笑得有些淒諒,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緊縮。

  「我是一個差勁到極點的男人,所以才會有女人生下我的小孩,卻不願承認自己是小孩的母親……我沒有辦法告訴我的女兒她媽媽是誰,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是哪個人……」裴夙連珠炮似地講了一堆他的心情,根本沒有讓她插話的餘地。

  毛書薇從他口中斷斷續續的抱怨,拼湊出他想表達的意思。

  「畢業了,準備服完役正要開始大展長才,我卻突然冒出一個女兒,從那時候起,我父親就沒給過我好臉色看。我不只讓裴泠的親生母親不抱希望,也讓我父親失望了……但我就沒有不甘嗎?怎麼可能……」他將快燃盡的煙撚熄。

  可不是嗎?含著金湯匙出生,家世好,自身條件也不差,學業一帆風順,人緣又極佳,家裡人早就等著他學成役畢之後投入家族事業中,為接班做準備。

  然而,一個母不詳的嬰兒,打亂了所有的計畫。

  說真的,他沒有一點點的埋怨嗎?就這麼自然的接受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兒,沒有半點的懷疑與委屈?

  當然不可能。

  一股想醉的衝動,讓已多年不沾酒的毛書薇拿起啤酒狂飲。

  裴夙的自白,讓她想起自己當初對女兒的遺棄,一個痛得不能再痛的決定。

  她是苦,但裴夙也說有不出的苦,而她卻連道歉都沒有辦法對他說,因為她怕,怕開了口就會失去待在女兒身邊的資格。

  「你知道嗎?驅使我接受事實的,是敢做敢當的責任感。」裴夙苦笑,因為他不能否認自已曾經荒唐過。「可現在,我很愛芽芽,她是我的寶貝女兒,我不能沒有她……不過有時還是會幻想,如果沒有當年的意外,我的人生也許大不相同。」

  「是嗎?真可惜。」毛書薇逼自己裝作一副不在乎的表惰,借著喝酒的動作掩飾內心的慌亂。

  她在意裴夙。

  她自己騙自己,說自己討厭他,處處跟他針鋒相對、跟他競爭,以為這樣子就能壓下對他所有的欣賞和動心。

  其實,在她還是學生的時候,她就喜歡他了,就因為這份彆扭的喜歡,覺得自己配不上、得不到他,才讓她事事都跟他作對,不給他好臉色看。

  但是……都過了這麼多年,那種心動的感覺她應該已經忘了才對,對他的感情會這麼複雜,也許是因為他是她孩子的爸爸吧?

  他會這樣對她說心事,也沒有別的意義,只是正逢情緒低落,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她剛好出現而已……

  他沒有別的想法,毛書薇,你不要多想。

  「……有時候我會想,我究竟是不是一個好爸爸?」

  「好了吧?」她深吸口氣,打斷他的心情告白,不想讓他對自己透露太多心事,那會令她錯覺他對她……有一點點的好感。「想那麼多做什麼?反正你遇到了,也把女兒照顧得很好,還有什麼好自責的?」

  「你啊……還真是一點變都沒有。」裴夙凝視著她的臉,笑了起來。「這才是你……書薇,溫柔路線不適合你。」

  毛書薇無言了,眯眼看他,一臉的不悅。「你醉了嗎?醉了就去睡覺!」

  莫名其妙!她方才竟然對一個醉鬼講的話心癢騷動,簡直就是大白癡。

  「我也希望大醉一場……我很愛芽芽,我感謝上帝把她賜給我,我只是想……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我沒有意外成為父親、沒有非扛不可的枷鎖,我們……現在應該在一起很多年了吧?」

  啥?他講什麼?

  毛書薇傻眼,楞楞的看著他,懷疑不是他醉了亂講話,就是她醉了幻聽。

  「我曾想去找你的……在你休學十個月之後,我透過關係,查到你人在大陸四川,我想見你,因為……我忘不掉你。」他緩緩的說。

  幻聽幻聽幻聽,一定是幻聽,這一切都是幻覺,騙不倒她的……

  什麼忘不掉她?他在講哪一國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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