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流歌 > 夜黯玉鉤冷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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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鉤擰了條熱布巾,輕輕地替他敷在額上,汲黯微微地歎了口氣,一把握住她的手,卻是不語。 「黯,你怎麼了?」寶鉤紅了臉,卻不掙脫,只是任他握著。 「丫頭,」汲黯倏地睜開雙眼,眸中晶光燦然,「我若死了,你怎麼辦?」 「你說什麼?」被他握住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那條熱布巾便掉在榻上,寶鉤急忙低頭去撿。 「別理它!」汲黯心頭煩悶,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低聲道:「丫頭,我——原是不怕死的,可現下我卻怕了,我怕我死了之後沒有人照顧你,」他抬手撫著她的鬢髮,「怕他們會欺侮你,就像——今天這樣。」他知道自己的手下幾乎個個恨她入骨,他若真的不在了,她該怎麼辦? 寶鉤拼命地搖頭,喉嚨哽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想了很久。」汲黯凝視著她,許久,才忽然鬆開她的手,閉上了眼睛,「你如今便回百里長青那裡去吧,他是你師父,又一手把你養大,無論如何不會傷害你。」 「不要!」寶鉤心頭感動,費了好大的勁才能說出話來,「我這輩子絕對不離開你,我發誓!」 說完,幾步走到窗邊,「撲通」一聲跪下,汲黯聽見聲音,略一睜眼,便見—— 碧紗窗下,寶鉤筆直地跪在案前,案上一隻金色的獸鼎,燃著三支素香,寶鉤虔誠地拜了三拜,輕聲道:「皇天在上,弟子寶鉤今日在此發願,願用弟子壽歲,換汲黯得以存於世上,此生此世,弟子願與他同生同死。」 此刻,窗外,明月如鉤,疏梅如畫。 用自己的壽歲,換他的生存。汲黯心頭激動,想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猛然間只覺得喉頭一甜,張口便噴出一口血來! 「黯!」 是寶鉤在喚他,他想回答,卻出不了聲,只感到沉重如鉛的黑暗鋪天蓋地而來。 「主子!黠主子的鴿傳書到了!」驚天動地的歡呼喚醒了他已經迷糊了的神志,他喃喃地開口:「黠……我……不能死……」 十八年後,西子湖畔。 「霎時間,那是人人歡喜。大家都知道,黠公子既然傳信來,定是有辦法救黯公子,黯公子這條命,總算是保住啦!」說書先生坐在主位上,笑嘻嘻地拈著鬍鬚。 「什麼辦法?」少年人性子急,搶著問:「黯公子不是神醫嗎?他都沒有辦法,黠公子能有什麼辦法?」 「這個——呵呵——」說書先生起身收拾桌子,「且聽明日分解。 「噓——」飲茶吃點心的人們一片噓聲,有人大聲叫道:「不說不準走,這牽腸掛肚的,叫我今晚怎麼睡覺?」 眾人齊聲附和。 拗不過眾人央求,說書先生只得站住,朗聲道:「說起那黠公子,他雖不是大夫,卻從來智計非常,簡直是活諸葛轉世。黯公子與他親如手足,他一聽黯公子病重,心裡自然著急。他冥思苦想了整整三日,終於想出一個辦法——」說到這裡,他又故弄玄虛地頓了頓。 「什麼辦法?」少年人跳了起來。 「那個——」說書先生只是搖頭晃腦,卻不說話。 「拿去!」一名青衣人右手扣著一物,叫道:「一口氣給爺說個乾淨!」 「哐」的一聲,那物件落在說書人面前,眾人一片驚呼——卻是一枚京錠元寶,足足有二十兩重。 「爺既發了話,哪有不說的道理?」說書人笑嘻嘻地撿起來,在身上擦了兩下便塞進袋裡,這才繼續道:「各位看官想必還記得九命九轉丹,那九命九轉丹是上古秘方,功在調息養氣,吃一顆可救人於將死。但若兩顆三顆一起吃,非但不能治病,還會送了人性命,大補即大傷嘛!黠公子的辦法很簡單,那便是——九顆同食!」 「那不是死得更快?」 「這個——我也不知。」說書人攤開雙手,「總之黠公子傳了信,當時黯公子瀕臨死境,服了藥昏睡了整整十八日。寶姑娘差點兒沒哭瞎了眼睛,到了第十九日上,他竟然醒了!」 「後來呢?」 「黯公子厭倦了江湖紛爭,又悟到朝廷複雜,便帶著寶姑娘江湖浪跡去了!」說到後來,他沒了興頭,便想草草收工了事。 「等等——」青衣人叫道,「你收了爺的錢便要說清楚,天津渡的人到底是誰殺的?」 「當然是默公子!」 「黯公子說此事默公子也不知曉,又是什麼意思?哪有自己殺了人自己也不知曉的,豈不荒謬?」青衣人大聲問道。 「是啊,不是說『江湖四氣』嗎?其他的人呢!還有少林十三少怎麼又是小侯爺……存心吊人胃口!」 「那個——」說書人撓撓頭,「容小人躲個懶,明日再說。今日在下小壽,賤內囑咐了要早些回去。」 「那好,銀子還來!」青衣人攤掌道; 「爺——」說書人強了半天,為難地道:「不是小的不說,而是要說的委實太多,只怕三日三夜也不夠。您要我一句話說清,豈不為難小人?」 「多少說個大概吧。」有人低聲附和,想來也是心裡癢得慌了。 「默公子——」說書人神秘地一笑,「他身上有——」眾人便直勾勾地看著他,聽他道:「——病!」語畢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千載之後,誰還記得那許多將相王侯、那許多宮鬥廷爭、那許多風花雪月?只見那金陵渡口金陵驛,上刻: 草合離宮轉夕暉,孤雲漂泊複何依。山河風景原無異,城郭人民半已非。滿地蘆花與我老,舊家燕子傍誰飛?從今別卻江南路,化作啼鵑帶血歸。 夜黯玉鉤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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