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流歌 > 系顏眉 | 上頁 下頁
三十八


  「他看你的眼神讓我明白了一切,但是我並不嫉妒,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後來我不能原諒你甚至憎恨你,並不是因為你搶走了他的心,而是——」她咬牙,「你搶走了他的心又拋棄了他!」

  「事情不是這樣!」顏眉打斷,「是他先拒絕我,是他——」在沈梓衣冷冷的視線裡,又不由自主地閉嘴。

  「你就沒有想過他為什麼會拒絕你?」沈梓衣冷笑,「實話告訴你,我對自己發過誓,只要你一回來,我馬上就嫁人,從此再也不認識道克己這個人,永遠不過問他的事!我說到做到。」

  顏眉怔住。

  「他是一個需要照顧的人,我想你也明白。」沈梓衣不再看她,用筷子把盤子裡的花生米撥過來,又撥過去。

  「他是從什麼時候看不見的?」顏眉問。

  「九八年八月二十四日晚上七點十六分,他徹底失去了視力。後來學校就把他調到語音教室擔任口語老師,因為那是惟一不需要眼睛的地方。」沈梓衣忽然抬頭,「他沒告訴你?」

  顏眉搖頭。

  「他讀大學的時候出過車禍,當時以為只是腦震盪,不算嚴重,他自己也沒當回事。直到後來道老爹過世,他大病一場——」沈梓衣皺眉,「我記得那時你在場。」

  「那次他病得很重,我知道。」顏眉低聲回答。

  「不僅如此,老爹下葬後的第二天我從北京趕回雙城,他醒著,精神很好的樣子,還打了個電話,好像是打給你的——」她笑笑,看了顏眉一眼。

  顏眉想起那首歌:《愛就一個字》。

  「後來,他開始在我面前長時間昏睡,下午三點鐘的樣子,突然開始嘔吐,是那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異常嚴重的嘔吐,當時陽光很明媚,他卻問我是不是到了深夜——」她搖頭,陷入久遠的回憶,「我送他去醫院,經過檢查,發現他的大腦裡面有血塊,恐怕就是那次車禍的後遺症——醫生說血塊已經壓迫了他的視覺神經,這次失明雖然是暫時的,但是他以後會慢慢變得什麼也看不見——那真是太殘酷的一天。」

  「沒有辦法醫治嗎?」臉頰上已經完全濡濕,顏眉卻顧不上擦。

  「你應該聽說過,腦部手術是非常危險的。」沈梓衣淡淡地說,「只能用藥物,想辦法一點一點打散淤血,效果明顯不怎麼樣,他常常會突然感到眼前發黑,間歇性地失明——到八月份,他終於徹底變成真正的盲人。」

  八月?她是一月底離開雙城的,顏眉酸楚地想。

  「從一月份起,他找了你半年,你杳無信訊,再加上失明,他一夜之間一無所有,差不多完全崩潰了,我想他那時候一定絕望到了極點!八月底的一個深夜,他從青江大堤走進青江,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兩人都沉默下來。

  「你當時為什麼不向他告別?就算要走,你也應該向他告別才對。」沈梓衣質問她,「他以為你失蹤,差點沒瘋掉。」

  「我——我有我的難處。」顏眉想起五年前那個夜晚,從心底升出一陣寒意。

  「誰能比他更難?」沈梓衣冷笑,「也罷,你們的事我不再過問,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再也沒有牽掛,可以安心嫁人了。」她站起來,「告辭。」

  「沈梓衣!」顏眉叫住她,她停下,卻不回頭,顏眉深吸口氣,誠懇地說:「真的非常謝謝你。」

  「小姐,你終於回來了!」剛回到四樓辦公室,紀嵐就迎上來,滿臉興奮的樣子。

  「怎麼了?」顏眉不太熱衷地說,「再過三天我就休假了,任何事我都不參與。」

  「有人找你!」紀嵐笑得燦爛,「昨天的盲帥哥,老天,我看他看到快流口水,好在他看不見,否則我的形象——」

  「他在哪裡?」顏眉大驚。

  「會客室,我請他喝咖啡。」紀嵐兩眼幾乎冒星星,「我竟然跟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學校,當年我竟然會錯過他——」

  後面的顏眉完全沒有聽到,十萬火急沖到會客室門口,又停下,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緩緩地推開木門。

  道克己坐在正對著門口的沙發上,身子前傾,兩手交握,聽到開門的聲音,一抹緊張的神情在他臉上一閃即逝。

  「是我。」顏眉站在門邊,並不進去。

  「阿眉?」他側耳細聽,歡喜地問。

  「是我,」顏眉合上房門,走到他面前坐下,「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想看看你。」他有些局促,「昨天的事情,我一直不放心。」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該擔心的人,是他才對吧!

  「我以為你在生氣。」他這樣說。

  也許吧,但是誰又能真正對他生氣呢?

  「阿眉?」

  「我在這裡。」顏眉站起來,把他面前的空杯子續滿。

  「讓我聽到你的聲音。」他這樣說。

  顏眉正在沖咖啡的手抖了下,咖啡溢了出來。

  「我以為你早就不稀罕了。」顏眉用餐巾紙把桌子擦乾淨。

  他怔了半晌,才道:「阿眉,是什麼讓你會有這種感覺?」

  「你。」顏眉簡單地說。

  「阿眉,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這個女孩子為什麼這麼不快樂?當時,在我眼睛裡;你就像一朵暴露在風雨中的嬌貴的蘭花,在等待有心人把你移植回家,細心呵護。」他頓了下,又道:「不瞞你說,那時候我就想做那個有心人——」

  「是嗎?」顏眉冷笑,「我記得很清楚,當初想把我推進別人懷抱的人,也叫道克己。」

  他臉上露出強烈的痛苦的神色,「阿眉,那時候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我什麼也沒有,我不想拖累你。」

  「現在你就不怕再拖累我?」

  顏眉剛說完就後悔了,她的話明顯刺傷了道克己。

  他倉促地站起來,倉促地想要往外走,「對不起。」

  「門在這邊。」顏眉搶在他一頭撞上玻璃之前拉住他。

  他立刻漲紅了臉。

  「為什麼現在要跟我說這些?」顏眉歎了口氣。

  他一手按著門把,另一隻手拂過她的鬢髮,「因為你現在就像五年前一樣——你是那樣的不快樂,阿眉,你沒發覺嗎?」

  「你請吧。」顏眉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溫柔。

  門剛一打開,兩人就看到紀嵐站在門口,冷冰冰地瞪著顏眉。

  「你怎麼了?」顏眉問。

  「你在鬧什麼彆扭?」紀嵐不高興地問她,「耍小姐脾氣也要看對象好不好?」

  顏眉還在發怔,道克己已經搶在她前面開口:「這不怪她,是我不好。」

  「你!我懶得管你。」紀嵐氣得跺腳,轉身就走。

  「你不必這樣。」等紀嵐走後,顏眉才說,「明明就是我不對。你何必委屈你自己?」

  「不,」他搖頭,「受委屈的是你。」

  沒錯,受委屈的人是她,是她自己給自己委屈受!這連紀嵐都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顏眉不是滋味地想。

  「走吧,我送你回去。」顏眉低聲道。

  從新悅大廈出來,「去買點吃的吧。」顏眉說,「我家裡已經什麼都沒了。」

  「也好。」

  兩人從超市裡面出來,袋子裡多了許多方便面和微波爐食品——顏眉常常懶於做飯,吃方便面是很尋常的事情。顏眉堅持要先送道克己回家,她根本不敢想像放他一個人出門是什麼樣子。

  「你的屋子是沈梓衣佈置的?」顏眉赤腳踏在光可鑒人的木地板上,這間公寓雖然不大,但是收拾得纖塵不染,雅潔可喜。

  「不,是我自己。」回到自己家裡,道克己顯得輕鬆了許多,走到陳列台前拿起一隻杯子,笑道:「我這裡只有茶,喝茶好不好?

  「我自己來吧。」顏眉實在不想他的手臂上再加上燙傷。

  他不說話,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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