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流歌 > 系顏眉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顏眉,你怎麼了?」那人察覺了她的異樣,憂心忡忡地問:「你生病了嗎?」

  她還是不理他,她需要她的鑰匙,她要回家。

  「顏眉,你不要嚇我,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啊——」

  鑰匙,鑰匙終於找到了,為什麼開不了門?為什麼?

  顏眉終於絕望地放棄了,崩潰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痛哭失聲。

  「你別哭,別哭——」那人撿起掉在地上的鑰匙,打開門,蹲在她面前柔聲道:「可以了,回家吧。」

  顏眉驚惶地看著眼前的人,似乎熟悉,又很陌生,「你是誰?」

  「你——」那人想解釋,又放棄了,「來,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回家?她要回家。

  顏眉點頭,卻始終站不起來,那人就抱著她進屋,把她放在床上,摸摸她的臉,「告訴我,是不是道克己欺負你了?」

  道克己?如割的疼痛從心頭蔓延開來,顏眉蜷作一團,眼淚源源不斷地流出來,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痛哭失聲。

  「別哭,你快別哭啊——」那人慌了手腳,手足無措。

  眼睛痛得很,她其實不想哭,但是眼淚無論如何停止不了。

  「你快別哭了!」那人緊緊地擁抱她,火熱的嘴唇啃咬著她頸間嬌嫩的肌膚,然後向下,他撕開她的衣領,顏眉還沒有感覺到涼意,他的唇已經移到胸口。顏眉沒有掙扎,不是不想,而是她已經身已疲,心已碎。

  後來的事情她記不清了,只聽到他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地喚她的名字,無休無止地吻她,撫摸她的身體——她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她全身冰寒,像是置身雪原那樣冰寒。

  第二天早上,她在自己的床上醒來,身上穿著乾淨的睡衣,淚痕猶在。身旁的地方仍然溫熱,他剛剛離開。

  她知道他是宗萬方。

  顏眉怔怔地看著淩亂的床褥發呆,很久以後,她慢慢地解開睡衣扣子,青紫的痕跡猶在,她茫然地笑笑。

  該離開了,在這雙城,除了屈辱,她什麼也沒有,還留下來做什麼?

  她決定打電話。

  「媽媽?」電話接通的刹那,聽到張廷熟悉的聲音,顏眉差點哭出來。

  「阿眉,怎麼突然打電話過來?」

  「我想離開雙城。」顏眉靜靜地擦去眼淚,「您和爸爸不是讓我去煙臺嗎?」昨天為什麼會跑去買一張火車票?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爸爸媽媽是希望這樣,沒有錯,可是也要等到你畢業之後呀。阿眉,你這是為了什麼?」張廷越聽越擔心,「阿眉,你老實告訴媽媽,你沒出事吧!」

  「您別問了——」顏眉說不出話,索性「哇」的一聲哭出來,一時間,這許多日子積累的擔憂、氣憤、恐懼、傷心再也忍耐不住,盡數化作淚水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不曉得哭了多久,顏眉才硬咽著說:「我想離開雙城——」

  「你先過來吧,先休息一段時間,其他的事慢慢再說。」張廷沉默了一會兒,「媽媽不知道你碰到什麼事,但是媽媽不怪你。」她頓了頓,又說:「其實媽媽也不想你再留在雙城,宗萬方人雖然不錯,但是宗媽媽太難相處——好了,不說這些了,你儘快上學校請假吧。」

  「謝謝媽媽。」

  十點鐘,顏眉帶著簡單的行李,搭北上的火車離開雙城。

  顏眉終於到了煙臺,卻不是暫住,她堅持要放棄在雙城的學業,顏默夫婦雖然不解,卻拗不過女兒的脾氣。好在不久之後,顏默接受了深圳一家公司的聘請,出任技術顧問,一家人又從煙臺遷到深圳,顏眉也在深圳找到一份工作,半工半讀補完了剩下的課程。至於她的老闆,就是新悅文化的紀生。

  顏家留在雙城的房子,托人賣給了一對新婚夫婦。

  之後的五年內,顏眉再也沒有回過雙城。

  鋥亮的小鑷子夾著大塊藥棉,敷上斑駁的傷口,雪白的繃帶一圈一圈緊緊地纏繞過來,顏眉抿唇不語,手上的動作卻不停,很快用膠布固定好繃帶。

  多餘的紅藥水沿著膝蓋流下來,顏眉用紙巾擦去。

  自始至終,她一句話都沒有說。

  道克己雖然也沉默,但卻明顯十分不安。

  顏眉把藥膏、繃帶、鑷子都裝進急救箱,再把盆裡染了血的微紅的水端出去倒掉。

  道克己坐在椅子上,偏著頭,仔細地聆聽她的動作。

  「你晚上在這裡住嗎?」顏眉站在門口,問他。

  「不!」他搖頭,「我在新晴小區有一套小公寓,現在大部分時候都住那裡。」

  顏眉點頭。這座古舊的小樓,委實不適合再住人。

  「阿眉——」道克己看不見她的動作,又久久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他感到一陣心慌,站起來摸索著朝她的方向走去。

  顏眉站在原地不動,她本來應該過去攙扶他,或者說一句話,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站著。

  「阿眉?」他越發慌亂地喚她,身上的擦傷讓他走起來跛得厲害,但他沒有停,朝她伸出雙手,「阿眉,你在哪裡?」

  顏眉仍然不說話,殘忍地看著他就在她身前咫尺,茫然地尋找著她的方位。

  「阿眉,阿眉,你已經走了嗎?」想到這一點,他驚慌起來,一手攀著門框,想要跨過門檻,卻因為目不視物,右腳在高高地門檻上絆了下,重重地跌倒在青磚地面上,發出沉重地悶響。

  顏眉的眼睛漸漸模糊了。

  道克己支撐著坐起來,臉上多了幾處擦傷,他坐在青磚地上,眼神茫然得像個孩子,低聲問:「阿眉,我知道你還在這裡,你就這樣恨我?連一句話也不願意對我說?」

  「不,我不恨你。」顏眉想要平靜地說話,開口卻是顫音,「我只是無話可說。」

  他沉默,很久以後終於歎了口氣,「說得也是。」

  顏眉打開剛才收好的急救箱,在他面前蹲下,準備替他上藥。

  他聽到她的聲音就在自己身邊,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緊緊地握著,再不放手。

  「別亂動。」顏眉沉靜地說,「你又擦傷了,我給你上藥。」說著用藥棉蘸了消炎軟膏敷上傷口,好在後來的擦傷都不嚴重,只是稍稍破了皮。

  雖然看不見,道克己的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臉龐——

  「我要回去了。」顏眉收拾妥當,站起來,「你走不走?」

  他點頭。

  「那就一起吧。」顏眉這樣說。

  道克己扶著門框站起來,全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擦傷,酸痛得要命,他咬唇,只是忍耐著。

  顏眉完全沒有去扶他的意思,靜靜地站在門邊等。

  「這裡,是門檻。」在他又一次要絆倒之前,顏眉終於看不下去,伸出手臂托了他一下,又迅速鬆開手。

  「謝謝你。」他低聲道謝。如果是平常,他根本不會走得如此驚險,也許是因為她在身邊吧,道克己苦澀地想。

  兩人出了青磚小樓,顏眉站在路邊等車。

  「我們就這樣走回去,不好嗎?」他遲疑了下,問她。

  「你確定你可以?」雖然沒有傷筋動骨,但是那麼多小傷口也夠他受了。

  他拉住她的手,「我們走吧。」

  他的手,跟五年前不一樣了,溫熱的,帶著平和的氣息,一如他的人。顏眉怔了下,輕輕掙脫,把手插進裙袋。

  他只好尷尬地道歉:「對不起。」

  顏眉笑笑,表示不介意。又忽然想起他看不見,歎了口氣,卻不想再出聲解釋。

  兩個人沿著鎮江塔路慢慢地往前走。

  「這座樓政府已經徵用了,通知還沒下來,意見也沒統一,有人說夷平,有人說作文物保留,總之是不會再住人就是。」道克己邊走邊說。

  「江華路的公寓是你買的?」顏眉問。

  他搖頭,「是市政府給拆遷戶的補貼。我最近常常回這裡,也許是第六感吧,」他笑,「沒想到竟然真的在這裡遇到你。」

  「沈梓衣對你好嗎?」顏眉猶豫著,終於還是問了。

  「她?」道克己身形微微僵滯,很快又恢復正常,「她很照顧我,這幾年裡,如果不是她幫我,我——」他搖頭,不再往下說。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不,沒有。」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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