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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來,我們回家。」道克己結了賬,走過來扶起醉成一攤爛泥似的宗萬方。

  「回、回家?回什麼家?」宗萬方糊裡糊塗地應了一句,歪在道克己身上,忽然嘴一張,「嘔」的一聲吐出一大堆穢物,一時間小店裡酒氣沖天。

  「天哪!」顏眉驚呼,同情地看著道克己潔白的襯衫上的一派狼藉,「老師?」

  「看來,這件衣服是要不成了。」道克己皺眉,「我們走吧。」

  宗萬方吐舒服了,又開始呼呼大睡。

  顏眉搖頭。

  「萬方?」宗母出來應門,一看見醉得亂七八糟的兒子,氣忿忿地說,「顏眉,你怎麼能讓他喝這麼多酒?這樣喝酒會喝壞身體的!」

  「我——」顏眉無言以對。

  「這件事不怪她。」道克己一邊扶宗萬方回房,一邊說,「都怪我不好,今天大家高興,就讓他多喝了幾杯,以後不會了。」

  「兒子,早就叫你交朋友小心點,你好好的一個人,要是讓人教壞了,你要媽媽怎麼辦?」宗母拿著塊熱毛巾給兒子擦臉,嘴裡的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宗媽媽,你——」

  顏眉正要發作,手臂忽然被人抓住,道克己朝她搖搖頭。

  「伯母,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他這樣說。

  宗母壓根兒連頭也不抬。

  從宗家出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兩個人似乎都沒有叫車的打算,慢慢地沿著濱江路往前走。

  「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不知過了多久,顏眉終於開口。

  道克己含笑搖頭。

  「怎麼?難道不是嗎?」宗母那種態度,幸虧是道克己,換了旁人早跟她火上了。

  「我的意思是——」道克己眼睛看著前方,慢慢地說,「你比我更委屈。」

  顏眉心頭大震。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宗爸爸是法官,宗媽媽是雙城日報主編,宗家的爺爺,是前任市長,算是雙城市的老革命了。」顏眉小聲說,「宗家就這麼一個兒子,所以才——」

  「這樣?」道克己挑眉,「我瞭解。」

  「不過,萬方他人很好的。」顏眉急急地解釋,「他根本沒有那種等級觀念,他、他——」她忽然說不下去,臉憋得通紅。

  「我都瞭解,」道克己安撫地摸摸她的頭,微笑,「你不用再說了。」

  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兩個人的身上,那只手大而溫暖,顏眉忽然有種錯覺:那只手的溫熱,讓人有一種想要佔有的渴望——

  「走吧,我們去吃點東西。」道克己把手插進褲袋裡,說。

  顏眉有些詫異,「不是剛剛吃了飯?」

  「你什麼也沒吃。」道克己回頭一笑,「走吧。」

  他有一種讓人折服的力量。顏眉發現自己很容易聽他的話。

  兩人拐進和平大戲院旁邊的小巷,又拐了兩道彎,眼前豁然開朗,竟赫然是靠城郊的鎮江塔。

  「我在雙城住了十九年,竟然不知道有這條近路可以回家。」顏眉攏攏頭髮。

  「剛才我們走的地方是雙城最古老的部分。」道克己微笑,「你這麼年輕,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顏眉奇道,「難道你很老了?」

  道克己聳肩,「誰說不是呢?」

  顏眉抬頭看他,那樣清貴的面容,那樣乾淨的眼神,舉手投足間那種沉靜從容的味道——多少人夢想一輩子也學不來的東西,他竟然說「老」?

  道克己忽然笑起來,「我都糊塗了,我們兩個現在要想吃飯,恐怕沒有任何一家店會接待。」

  「為什麼?」顏眉不解。

  「我要是走進去,臭氣熏天,豈不壞了人家的生意?」道克己指指自己的衣襟,上面的穢物雖然已經擦去,但污漬仍在,酸臭的味道老遠就聞得到。

  「說得也是。」顏眉笑笑,心下奇怪自己竟然與他走了這麼遠,竟然沒太注意。想來是「久居蘭室而不聞其香」吧。

  「以後再請你。」

  「那就回去吧。」顏眉站住腳,「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而且,我家就在前面,馬上就到。」

  道克己點頭,「可以。」

  顏眉站在原地不動,等他離開。

  道克己也不動,奇道:「怎麼不走了?」

  「等你先走。」顏眉微笑,「學生讓老師先走,這是禮貌,小時候上品德課學過。」

  「呃,是這樣?」道克己向前跨了一步,「然後你要做什麼?品德課有沒有教?」

  「有。」顏眉吐舌,「學生目送老師離開視線。」

  「那就壞了。」道克己撓撓頭,傷腦筋地說,「你只好目送我回家了。」

  「為什麼?」

  「呶,那裡——就是我家。」道克己抬手指向大約一百米外的青磚小院,「而且,我知道你家就在對面。」

  「怎麼可能?」顏眉驚呼,「你什麼時候搬進去的?」

  「我一直住那裡。」道克己一臉很無辜的表情。

  「那我為什麼沒見過你?」顏眉與他並肩往回走,邊走邊問。

  「你們家搬來不久,對不對?」他問。

  「三年,不算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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