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流歌 > 同命蠱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七 |
|
他面無表情地打量她,見她荊釵布裙,烏黑的長髮用一塊藍底白花的素布紮起來,若不是那皎潔晶瑩的臉頰,儼然便是一個普通村婦。 她把針插在屏上,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每一步都極緩慢,慎重得好像踩在臨江的懸崖之上—— 「你來了。」她終於開口,卻是雲淡風輕。 他的下巴倏地繃緊,眼中迸出冰冷的光,忽然揚起手,毫不猶豫地甩下去,只聽一聲脆響,她雪白的臉頰便迅速腫起,露出鮮紅的五指印—— 「楚姑娘!」立在門口的翠喜大驚,急忙跑過來,怒道,「你憑什麼隨便打人?」 他望著她紅腫的臉,似乎想說什麼,卻只是抿了抿唇,扭身就走。 翠喜忙著檢視她的傷處,恨恨地說:「他是什麼人?下手這麼狠!」 「他已經很留情面了。」她微微一笑,「若真的下狠手,哪裡還有我這張臉在?」一邊說一邊走到廚房,沾濕了布巾敷在臉上。 都打成這樣了,還算留情面?翠喜搖頭。 這天晚上,雀舌早早地做了飯,草草吃了,便一個人坐在窗前,望著天空,一直等到星落月出,才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拿出來,縛在肩上,臨出門前,忍不住又環視一遍這間屋子,雖然簡陋,卻曾給漂泊的她短暫的安寧。 如今,她又要走了……她輕聲歎息,可憐天下這麼大,竟沒有一處可以讓她不再想他。 她不再猶豫,反手掩上門,穿過小院,推開籬門,再合上…… 「這一次你又要去哪?」 是他熟悉的嗓音,她一時無法辨析是夢是真。一直到她看見那倚在垂柳旁的身影,才勉強笑笑,「我出去打些酒回來。」「打酒用得著背包袱?」他譏誚地笑笑,「為什麼不鎖門?不怕有人入室行竊嗎?你不會再回來了是不是?」 她無言以對。 草叢窸窣作響,她知道他走過來了,卻不敢抬頭,「為什麼騙我?」灼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她吃了一驚,抬起頭,看見一對佈滿紅絲的眼睛,「你喝酒了?你怎麼能喝酒?」他自從練了《落陽心經》,心脈受損,便再不能喝酒。 他滿不在乎地說:「是,喝了。你不是要去打酒嗎?我這裡就有。」 看著他舉起的酒罈,雀舌驚恐地發現柳樹下已經歪七豎八地擺著三個空罎子,她奪過他手上的酒罈,隨手摔出老遠,「你不要命了!」 「沒有人在乎——」他摸摸心口,「這性命要來有什麼用?活著有什麼意思?我寧願死掉!」 她那樣辛苦,才換來他平安生存的機會,他竟然說——不想活了?雀舌又痛又怒,一揚手想要打他,剛一出手便被他握住手腕,他凝視她良久,忽然一用力,便把她擁入懷中。 雀舌瞬間被他溫熱的氣息包裹,鼻端呼吸著他身上濃烈的酒味,忽然一陣軟弱,恨不能從此不顧一切,就在這懷裡沉淪…… 「你的武功還是那麼差。」他說。 雀舌剛想反駁,他的呼吸驟然急促,灼熱地噴灑在她的頸上,他的聲音痛楚難當:「儘管你的武功那麼差我卻從來沒有贏過你,雀兒,我這一輩子都不是你的對手。」 雀舌怔住,身體僵硬如石。 「你那樣忍心……」他繼續說,「不回洛陽,不回京城,不與任何人聯繫,就連楚師伯你都不肯見面,雀兒,你這樣……只是為躲著我嗎?」 雀舌淚凝於睫。兩年前,爹爹從西域萬鬼城救回了當年負氣出走的娘親,卻因為遵守對韓秋水的諾言不能進入中原。她雖然得到消息,卻不敢赴西域與父母相見,一則分隔多年,自己沒有按照爹爹的囑咐修習韓門武學,相見情怯;再則,她知道自己一旦見到爹娘,難免聽到韓不及的消息,她明知他早已把他忘記,卻沒有能力承擔再一次被他遺忘的事實。他的名字早已化作一顆附骨鋼釘,深深地嵌入了她骨髓深處,每拔出一次,都是血淋淋的痛…… 「不是說好不再分開嗎?」他的氣息漸漸淩亂,「你卻把我一個人拋在客棧,你想過我的感受嗎?!雀舌,你何其忍心!」 雀舌恍然醒悟,拼命掙開他的擁抱,決然轉身,「你喝醉了。」說完拔腳就走。 「雀兒!」他身形不穩,聲音驚痛交加。 「若是不想活了,就去死吧。」雀舌冷冷地說。 「好。」他很快地說,抽出龍吟劍,「你拿著它,在這裡刺下去,我就活不成了。」他左手撫胸,平靜地說,「你從此不用再浪跡天涯,不用再過著那種躲躲藏藏的日子。」 雀舌接過龍吟劍,月夜如水,劍身鋒利得似一泓清水,她抬起手腕,劍尖對準他的胸口,淒然一笑,「與其互相折磨,索性都死了吧!」 他坦然微笑,「你說的是。」 「你以為……」雀舌顫聲道,「這些年我過得很好嗎?三年來,我每一天都在發瘋似的想你,我想見你,又害怕真的見到你,我的出現會讓你再一次忍受蠱毒發作的痛苦,為了避開所有認識我的人,除了不停地逃走,我還能怎樣?!」 月亮清冷的光灑在她晶瑩的臉上,散發著淡淡的光華,他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出來。 「你不想活了是嗎?」她輕輕點頭,「很好,我也不願再受那樣的煎熬——」她心一橫,倒轉劍鋒便往自己頸上抹去,突然,斜刺裡一物飛來,「當」的一聲打在劍身上,手臂一片發麻,龍吟劍脫手而出,她捂住手腕與他怒目而視。 「你……」他緊緊地盯著她,低聲說,「你就是為了這個,才不辭而別?」 雀舌默不作聲。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