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黎菁 > 天缺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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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錦娘走至院中涼亭坐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腿,自語道:「看來明日又要下雨了!」 「是嗎?」寂靜的院中突然響起聲音。 葉錦娘微驚抬頭,是他!前方亭外,月下站立一人,一襲白衫,衣袂飄飄,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越發顯得飄逸雅致。 時長風收回仰望星空的眸光,轉首直視葉錦娘,目光雪亮如電,面容清俊無儔,驀地淡淡一笑,緩步朝亭內走進。 「又見面了!」 「你……」內心驚訝無比的葉錦娘本想問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地,開口之際,鼻間竄出一絲酒香,「你喝酒了?」衝口而出的話,說完連自己都呆住了。天啊!她說了什麼啊!臉頰不可抑制地燒了起來,幸好,亭中幽暗,遮掩了她的窘迫,倒也不怕被他笑話了去。 時長風顯然也怔了一下,繼而一笑,「是啊!」說完自腰間拿出一酒壺,晃了晃,「還有很多,要不要來點……啊!等一下。」像想起什麼,話音未落,身形瞬間消失了。 葉錦娘呆了呆,當她再次眨眼間,時長風飄逸的身影又重新出現在她眼前,只是修長的手指中多出了兩個酒杯。倒了一杯遞給葉錦娘。 葉錦娘鼻間輕嗅,「燒刀子,好烈的酒!」 「靈敏的鼻子。」時長風朝葉錦娘舉下杯,便仰首一口喝下。笑看著葉錦娘,這才又道:「上次在天盟山莊見你,你是被三小姐雇去繡嫁衣的繡工。那麼,這次在雲樓遇見你,你又會是做什麼的呢?」饒有興味地打量她數眼,搖了搖頭,「你這樣子可不像是這裡的姑娘。」 葉錦娘被他怪異的眸光上下打量,暗自氣惱,自腿殘後,潛意識中,她便一直不習慣暴露在別人眼光下。外表的平和寧靜可以偽裝,但內心深處的自卑騙得了別人,卻是騙不了自己。 咬下唇,一口喝盡杯中烈酒,靜靜道:「時公子這般聰明,何不自己猜猜?」 時長風眼中閃現微訝之色,能喝酒的女子他見過很多,但如此一般看似柔弱的纖細女子,面不改色喝下這有時連男子都適應不得的烈性酒,還真是平生難見。妙極!時長風笑意更濃了,「葉姑娘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每次見面都令長風驚奇不已!」 葉錦娘壓下心頭惱意,其實說是氣惱,卻與平日感覺又不完全相同,連她自己都覺得怪異。 「彼此,彼此……時公子為何出現在這裡?」她問出心中疑問,莫非是為追查她到此?卻又不像。 「這裡?」時長風懶洋洋地笑了笑,「自然是喝花酒啊!」 葉錦娘呼吸一窒,可惡!自己還真是白問了。男人到這來能幹什麼? 「既是如此,錦娘就不耽擱時公子尋歡了!告辭!」說完將空酒杯放到石桌上,站起,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出涼亭。 時長風並未阻攔,只是在她身後淡淡說道:「據天盟山莊的管事稱,三小姐的嫁妝裡本來有一具家傳的古琴,只是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葉錦娘的身形頓住。 時長風接著又道:「二公子清醒後說偷襲他之人是家裡的長工——孟新,然而,找到孟新的時候卻發現他被人綁得像粽子似的塞到了他自己房中的床底下,而且有些時日了。」 葉錦娘慢慢地轉過身,神情平靜,看不出絲毫慌亂的情緒,對時長風嫣然一笑道:「那又如何呢?」 時長風眸光閃了閃,「沒什麼……」頓了一下,「琴聲很美,如若此物被秦琴姑娘所得,倒也適合。三小姐只知刀劍,跟她身邊確也浪費了。」 「你……」 原來他到此是被琴聲所引,以為适才樓內流瀉的琴樂為秦琴所奏。 時長風眨下眼睛,還要說些什麼,突然眉峰一挑,笑道:「有人來了,先行告辭!」身形一晃,便從葉錦娘的視線中消失了。 「錦娘!錦娘……啊!你在這裡啊!到你房中尋不到,吉祥硬是誣賴我,說我將你氣走了!哼!他總是向著你,偏心!」 葉錦娘哭笑不得,「對,他偏心!」 秦琴俏皮地吐下舌頭,葉錦娘不理她,慢慢地往回走去。秦琴看她走路姿勢有些古怪,急忙走至近前,扶著她,神情擔憂地問道:「錦娘,你的腿是不是又痛了?」 葉錦娘微微笑笑,「沒什麼。」 秦琴看著她在月光下蒼白的小臉,驀地怒道:「這還沒什麼,瞧你冷汗都痛出來了!真是的,明知道夜裡潮氣重,還總往外面跑!」語氣雖不耐,瞪視的目光中卻流露出擔憂與心痛,「你這樣子,被吉祥看到,又該說我沒有好好照顧你……」 葉錦娘歎息,「我只是腿腳稍稍不便而已,又不是三歲稚童,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我才不信呢!嗯?有酒味,錦娘你喝酒了?」秦琴鼻頭嗅了嗅,「哦,對了,我記得我房裡還有一瓶藥酒呢,等著,我拿給你擦擦,緩解一下疼痛。」說完,正巧走到葉錦娘房間門口,便讓她先進屋等著,自己乾脆也不走樓梯了,直接施展輕功躍上二樓拿藥酒。 葉錦娘坐在床沿,用嘴哈了一口氣,果然有酒氣,暗自歎息,自己适才是中邪了不成,人家給酒就喝,連防人之心都沒了,若是想下毒控制她,十個葉錦娘也不夠人家害!虧門主還一直誇她年紀輕輕卻遇事冷靜、沉穩機警呢! 本來秦琴要拿藥酒給葉錦娘擦的,不想前院老鴇派人傳來話,說今晚來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要聽她彈琴,是京裡來的官,得罪不起,必須出去應酬。秦琴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嘴裡將那位京裡來的大官大罵最後,還是梳妝打扮應酬去了。 葉錦娘知她性子烈,只好軟語勸慰一番,囑咐她在客人面前脾氣收斂些,畢竟她們暫居此地是有目的了。 屋裡少了秦琴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立即顯得空寂非常,同時,腿上那猶如針刺般的疼痛也越加厲害。 葉錦娘用藥酒擦了一遍,還是痛得椎心,卻只得強忍著。每逢陰天下雨便是這般,每當她以為已經忘記那段慘痛不堪的記憶時,這雙殘腿就會狠心地提醒她曾經遭遇過的不幸。 最後,痛得實在是忍不住了,便由床底下掏出一壇酒,拍開封泥,直接舉起酒罈像豪爽的男子般,仰首大口大口地喝將起來,瞬間,整個房間彌漫起熾烈的酒香。 葉錦娘大喝了幾口後,放下酒罈,擦擦嘴,靜默了一會兒,突然一笑,想起時長風看到她面不改色地一口喝下烈酒時的訝異模樣。怕是嚇了一跳吧! 她當然能喝了,她把酒當成止痛的藥,越烈越好,一喝便是八年,沒變成酒鬼當真萬幸了。她只是盼著一醉,醉了,便忘卻了疼痛,忘了慘痛的過去,忘記所有不堪,卻發現她的酒量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難得一醉! 因酒精的關係,葉錦娘蒼白的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燭光下,醉眼朦朧,溫順恬靜中多了一絲柔柔的媚態與嬌憨。卻因眉頭輕蹙的關係,越發惹人憐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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