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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一直以來,他從沒細問過她的事,包括她的家庭,以及她為什麼到日本來。他以為,她跟大多數的人一樣,就是一個打算投靠日本當地友人,好在這裡學習語文、體驗生活的短期學生。

  「我是離家出走的,因為我夢想的人生跟爸媽的認知產生極大的衝突差異,所以我擅自跑到日本,算是對他們的抗議,我知道他們不會放棄找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是什麼樣的衝突差異,為什麼你要逃?」他冷靜的問。

  他心裡也是亂成一團,因為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孕育出的愛情,可能會因此受到影響,可是他更清楚知道,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要冷靜下來,這樣他才能夠理智的判斷情勢。

  「你聽過臺灣的華榮金控嗎?」

  畢飛平微微蹙起了眉,點點頭。

  華榮金控一直是臺灣金融界古老勢力的龍頭,成立至今,不知呼風喚雨多少年,就算這些年有不少金控集團異罩突起,但是華榮金控的勢力依然穩穩盤踞財經界首位。

  「我媽媽是華榮金控董事長的獨生女,我父親是政府官員,我們蘇家是……」

  嘖嘖,橫跨政商的蘇家!沒想到她竟然是來自那個顯赫蘇家的掌上明珠。畢飛平抿著嘴沒有說話,可是嘴邊卻忍不住扯出一絲冷笑。

  要說他有多討厭社會階級,有多鄙視所謂的門戶之見,他的表情就足以說明一切,曾經他也被那些枷鎖壓得喘不過氣來,沒想到不管他怎麼抗拒,兜了一大圈,他的人生還是要面對這個鬼東西。

  這讓他很難不回想起當年年少叛逆離家的時候,父親對他說的話——

  「階級本無罪,庸人自擾之。階級不會消失,它會根深蒂固的存在在社會每個角落,你越是逃避抗拒,就越容易受它牽制。」

  而他今天,真的嘗到這種滋味了,老爸要是知道,鐵定又要感歎的笑他是傻兒子。畢飛平自嘲的想。

  「為什麼要蹺家?顯赫的家世背景是很多人盼望不到的,不是嗎?」他盡可能平靜的問。

  蘇妍蕾瞅了他一眼,卻仿佛是要看進他心裡似的深切。

  他的語氣跟他的說話內容是相悖離的,至少她沒有感受到他對這種顯赫家世的認同,甚至還有些鄙夷。

  在他眼中,她該不會只是個不知人問疾苦的千金大小姐,成天只會用逃家來使使任性的脾氣吧?

  「我知道,那樣的家世背景,說出來絕對會引發不少人的羡慕,我也知道,社會自有一套標準在對我進行所謂的身價評估,我甚至在想,打從我出生那一刻,外界就已經估算過我此生的榮華富貴了。」她自嘲的笑了笑,帶點無奈。

  畢飛平沒有回答。

  「沒蠟,確實是如此,我自小生活闊綽富裕,食衣住行育樂都是旁人聽無法想像的最高等級,光是純象牙打造的筷子,我一個禮拜就不知道可以隨便摔毀掉多少雙,而那都只是我奢華生活的鳳毛麟角。」

  她討厭那時的自己,甚至不惜詆毀。

  「但是,在大家羡慕的眼光下,我卻貧乏得像個沒有心的洋娃娃,一個漂亮卻沒有靈魂的洋娃娃。」她眼神哀傷,卻不再哭泣,整個人像是隱忍著莫大的失落,只是幽幽的訴說。

  「妍蕾……」畢飛平的心軟了,看她這樣,他就知道自己的咄咄逼人傷害到她

  「我一直被教育著要成為豪門千金該有的樣子,儀態、才藝、談吐……那些上流社會的社交課程,每天、每天把我壓得喘下過氣,我不被允許有自己的想法,下被授權能自己做決定,連想要喝杯水,都不能選擇水的溫度……」她哽咽,有一瞬間,她激動得幾乎無法說出口。

  閉上眼睛,深深的吸氣,再深深的呼氣,硬是把那劇烈的傷感壓制住,她才有辦法再度開口。

  回過頭來,她堅強的注視著眼前的男人,「可那些都不算什麼,因為我可以忍耐,從小到大都是那樣,所以我可以忍耐,唯一無法忍耐的,是我在那個金碧輝煌的豪華宅第裡,找不到可以依偎的溫暖!」

  堅強乍逝,取而代之的是她骨子裡的哀傷,她的眼淚像斷線珍珠,那麼迅雷不及掩耳的滾出她的眸。

  「自我有記隱以來,不曾被父母真心擁抱過,儘管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但是熱衷於金錢、權勢的他們,卻不斷要求我要表現出高貴的家教,絕對不可以辱沒了我們蘇家的名聲。我的責任,就是頂著蘇家的大光環,找到一個足以匹配我身分背景的夫家,然後繼續提供這種階級遊戲的超高籌碼。」

  她的目光轉為憤怒,毫不掩飾她積壓多時的怒氣。

  「可是我呢?我是個人,一個有思想有自由意志的人,那不是我要的人生!我永遠記得在我中學被送進醫院的時候,爸爸忙著選戰、忙著卡位,不曾來探視過我一秒鐘,而媽媽則是勉為其難的來了十多分鐘,然後對著渴望親情的我焦躁不安的說,她還有一場貴婦的午茶會,所以得撇下我,把我這顆燙手山芋交給管家、僕人們照顧——」

  她倉卒的背過身去,急子隱藏這樣不堪的自己,不斷顫抖的肩膀,卻仍是洩露了她的激動。

  這樣的故作堅強看在畢飛平眼裡,是極度痛心的。

  他的臂膀自她身後整個圈住她的身子,「噓,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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