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真金大老爺 | 上頁 下頁
二十


  遊岩秀袖中大掌狀若無聊地摩挲膝頭,沉吟著,忽又道:「鐘老闆,我想起一事,您當年投河未死,按理該回到遊家繼續待著,你這一走了之,遠走高飛,算是詐欺了主子,你說這事如何辦才好?」

  石廳裡好靜,坐在堂上的老太爺微喘著氣,來回看著兩個晚輩。

  鐘翠抿唇不語,細眉沉了沉,等著出題的人給答案。

  「嗯……原來鐘老闆沒想過這事嗎?」

  此時,遊岩秀俊臉迎向天光灑進的方向,又瞥向她,仿佛挺費思量的。

  「契約未解,咱們可以請官府抓逃跑的婢子,這是一個方法。還有另一個法子,閣下可以親自贖回多年前那張賣身契,只是這價錢多少,咱兩家就得好好談,畢竟鐘老闆現下發達了,身價不一般。」非從她身上狠狠剝一層厚皮下來不可!

  今日踏進遊府大門,說實話,鐘翠壓根兒沒想過這問題。

  她先是愣住,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那張年輕俊龐,忽而,怔然的面容一弛,她雙肩輕顫,泄出唇角的笑終有幾分真誠。

  「外頭的人都在傳,傳說『太川行』的秀爺除信用好、辦事牢靠外,更是得理不饒人、有仇必報,而且唯利是圖是秀爺本性,錙銖必較是閣下的樂趣。」她點點頭。「看來確實不假。」

  「好說。」游岩秀表情謙虛得很。

  「那就請秀爺開個價,將贖解的契約備好,屆時再來談吧。」語畢,她站起,朝老太爺略福了福身,別有深意道:「見老太爺身子骨仍硬朗,那當真好,小翠希望您長命百歲。」微一笑。「告辭了。」

  遊岩秀跟著起身,張唇欲語,出現在門外的身影卻讓他眉峰一顫,止了話。

  來的是禾良。

  她親自端著新一批沏好的茶和三色茶果過來。

  見石廳裡的人全望向她,禾良腳下一頓,最後仍端著大託盤盈盈走進。

  「德叔說,老太爺這兒來了貴客,只上過一輪茶,又交代別讓家裡的僕婢們靠近,所以我就備了些新茶和小點送來。」

  在六隻眼睛直勾勾注目下,她舉止依舊穩穩的,幫所謂的貴客換上新茶,也替老太爺換了一杯,然後把最後一杯擱在丈夫扶手旁的方幾上。

  遊岩秀眯起美目瞪人,下顎繃了繃,禾良好似沒察覺到,還朝他無辜地揚揚唇,但對於另一邊深長的注視她倒是立即感覺到了,秀容淡淡迎向那名女客,未語先笑,有禮地福身。鐘翠回她一抹笑,深邃打量。「這位是……」

  老太爺嗓音略帶倦味,歎氣般道:「小翠,這孩子是咱家孫媳婦,『春粟米鋪』顧大爹家的閨女。禾良,這位是『撚花堂』鐘老闆,你們多親近親近。」

  鐘翠兩眼像似無法從禾良臉上挪開,看得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她想幹什麼?

  媳婦兒是他的,想搶嗎?

  遊岩秀在一旁惱得兩眉都快打結,若非和禾良好不容易才和好,他大爺這會兒真要關門放狗。

  「……米鋪家的女兒嗎?」鐘翠聲音很低,幾近喃語。

  「是。」禾良溫馴應話。「我爹年輕時是米鋪夥計,後來攢了些錢,就在永寧大街頂了間小鋪子賣米。」

  「你娘呢?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嗎?」

  禾良微愣,不知她為何要這麼問,感覺站在身旁的游大爺又要冒火了,她平心靜氣一笑,搖搖頭,搶在丈夫惡言相向前出聲。

  「我娘確實是從大戶人家裡頭出來的,不過她是當人家的貼身婢女,而不是什麼小姐啊!我娘嫁給我爹後,就跟著我爹守著那個小米鋪過活,我爹也就靠那個小小米鋪養大我。」

  「所以就只是小小米鋪家的女兒?」

  「是啊,我家的『春粟米鋪』真是小小的。」禾良笑歎。說實話,她還寧願鋪子小小的,如此一來,爹就不用那麼累。

  「那好,很好……」鐘翠邊笑邊頷首,眸彎著,不知為何,眼角的滄桑略濃。

  「鐘老闆,您也別一直站著呀,坐下來再喝杯茶。」禾良雖覺怪異,仍寧淡自持地招呼著。「我家爺說,這茶葉是上好的『金不換』,是咱們行裡剛進的好東西,溫潤醇香,暢肺護胃,我喝過幾回,很喜歡的,希望您也喜歡。」

  鐘翠沒再落坐,卻是道:「小小米鋪家的閨女兒,現下卻已是『太川行』遊家的當家主母,你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很好,很好啊!這茶啊,那是非喝不可。」

  她端起蓋杯,站著便飲了,也不怕燙舌,直把整杯茶全部飲盡。

  放下茶杯,她朝堂上微微發怔的老太爺揚眉,聲嗓奇異,似笑似哭。

  「老太爺……我連個小米鋪家的女兒都比不上嗎?嗯……呵呵,是啊,說得也是,人家家裡至少還是開米鋪的,而我,我有什麼?說到底,也就只是個賣了身、供主人家使喚的小丫頭。」略頓,她竟露齒笑深了。「不過啊老太爺,您會答應讓一個米鋪家的女兒嫁進『太川行』遊家,那可真奇了。人年歲一大,想法果然會變啊……」她搖搖頭。「要是您那時允了我和少爺……那多好……多好……」

  好什麼好?

  夠了沒?還想怎麼鬧?

  見老太爺臉色一慘,氣息不穩,遊岩秀氣騰中胸,趨前便想一把將鐘翠拽出去。

  禾良忽地挨近,柔荑輕扣他的袖,他瞪她,她也不怕,眸底湛著乞求之意。

  游大爺再強、再威能,還是抵不過妻子水柔柔的凝注。莫可奈何,他極不情願地暗嗤了聲,勉強壓制滿腔怒火。

  禾良對丈夫的忍耐投以感激一笑,甚至偷偷握緊他袖底的大掌,然後在游大爺想反扣她柔荑時,她趕緊松逃。

  這一方,鐘翠面無表情,腳下一踅往門口去,禾良亦盈步而上。

  「鐘老闆,我送您出去吧。」

  因纖瘦而顯得微駝的背緩緩打直,鐘翠被她如此一喚,仿佛扯回心神了。

  她在門邊回首,瞥了眼老太爺和寒著臉的遊岩秀,最後眸光拉回禾良臉上。她笑,笑意不及雙眼,剛硬眉間浮現近似偏執的神氣。

  「不用。你還是好好陪在你家爺身邊吧,往後『太川行』怕是不會太好過,他若忙到焦頭爛額,你想陪他那可難了。」語畢,她重新抬步。

  禾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心裡確實有些不踏實,但僅淡然一笑,並未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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