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鷹主的男人 | 上頁 下頁
四五


  她安撫地將梁津津的雙肩壓回榻上,輕拍了拍,真真忍到耳鼓陣陣。

  不等津津再問,她起身往外沖,在客棧後院疾步走動一大圈……沒辦法,那股氣泄不去、化不開,堵得至極難受,她遂飛騰翻牆,繞到風雲客棧前頭解掉門外拴馬石上的韁繩,策著大黑往城外跑。

  她聽見老掌櫃從店內沖出來喊人,但她沒辦法應聲,沒辦法。

  大黑帶她一路疾馳,心茫亂,眼前亦是,到底要奔向何方,她半點不知,到底已奔馳了多久,她更未覺察。

  她以為會好的,結果是她高看自己,她其實蠢到不行,卻還自以為絕頂聰敏。胯下愛駒似也感受到她心思紛亂、意志左突右沖,大黑焦躁不安,為她跑得吃力,在長長一陣的瘋亂疾馳後,四蹄微地踉蹌,伴隨緊銳刺耳的嘶鳴聲,控不好韁繩的她忽被甩落馬下。

  本能的自救本事令她抱頭順勢翻滾。

  底下是層層長草與厚軟泥壤,她落地之後滾動好幾圈才止住,身軀驟疼,就只是摔疼,除花了些時候慢慢定睛,將肉身的痛楚忍過去外,一切安好。

  她躺著不動,成大字形躺在草叢中,天如此蔚藍,似要將她吸進。

  她看著看著,看得無法眨眸,瞳心湛湛放光。

  突然之間,她素齒一露,咧嘴笑開——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到底自己都幹出些什麼?

  都幾年過去,她以為早拋下往事,裝成另一個人開心過活,以為這輩子有前有後,前塵已了,所以可以單純過著下半個人生,卻是直至此時此刻的此際此分,方知她夏舒陽……不,應該是她,鷹族的麗揚三公主,一直還在那段血腥當中浮沉,從未抽離。

  「哇哈哈哈哈哈——」笑到肚痛。

  怎會這般好笑?她到底在幹什麼?

  世上還有較她更白癡、更可悲的人嗎?

  罪魁禍首一直活著,即便當年真死,如今也死而復生,她哪裡算是報了仇?

  大仇尚在,沒資格退怯,若退,即便鷹族的亡魂們饒她,她亦不會放過自己。夏舒陽從來都是假的、幻化的,她活得可真開心,當真開心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陣中浮淚,淚又從兩邊眼角滑落,一直笑不停、淚不停。

  她雙眸從頭到尾直直仰望藍天,眨也未眨,淚亦未止。

  城郊外的風在長草間飛掠,荒靜中帶蒼茫,許久過後,白鬃黑馬慢騰騰蹭過來,似帶歉意般用鼻頭摩挲她的頰。

  她回了神,微微露笑,探長一臂挽住白鬃,眨眼間翻身上馬。

  「走吧,該了結的事,帶我去了結吧。」

  踢動馬腹,雙腿夾緊,駿駒帶著伏低身軀的她奔向不可知的遠方。

  單騎一人,在天與地之間,化作漠漠一抹……

  緋雲公主的來意,聶行儼後來是明白了。

  陀離欲求與天朝聯姻,適齡的公主非藺緋雲莫屬,她來見他,是想他先開口求皇上賜婚,成為她的駙馬。

  此事確實愛莫能助。

  他一張臉只得冷峻到底,畢竟安撫嬌弱女子實非他所能,比上場殺敵更累,最後也僅能先安排人手將哭得梨花帶雨、小臉通紅的緋雲公主秘密護送回宮。

  待他欲親自尋夏舒陽行蹤,即時遣出的追蹤好手返回,稟報了夏舒陽的去向。風雲客棧的東家與他是舊識,算得上交情,也算得上是他北定王府在帝京的一雙耳目,總之是越阡渡陌,互為主客,江湖與朝堂雖各有各的場子,卻能消息互通,有時他相助對方,有時對方幫襯他,前幾日夏舒陽溜來客棧吃酒,與人家相談甚歡一事,他是知曉的。

  應說,這些天她往哪裡去,都鑽什麼地方蹓躂,他其實都知,儘管那一日被她氣到不歡而散,氣到簡直想眼不見為淨,還是很難不對她留心。

  快馬趕到風雲客棧,年輕東家不在,老掌櫃急匆匆趕出來相迎。

  老掌櫃知他為尋某個混賬姑娘而來,遂附耳向他迅速說了一陣。

  他聽得臉色微變,未多停留便策馬出城。

  身邊跟隨的手下擅長追蹤之術,他自身亦有幾分能耐,出城後不久就尋到白鬃黑馬所去的方向。

  一個時辰後——

  「王爺,咱們追到此處,這兒似有墜馬痕跡,壓得長草塌陷,軟泥輕濺。」手下專注觀察,沉吟道:「看來那匹白鬃黑馬在這周圍晃了好半晌,嗯……大陽姑娘應停了片刻才又啟程。」

  同樣下馬追蹤查探的聶行儼面無表情頷首。

  老掌櫃說她縱馬奔出,喚也喚不住,如喪心神。

  她墜馬,翻滾,再翻滾,而後滾入長草叢中……

  她躺臥不動了,是否受了傷?

  看那重新再起的馬蹄印,方向改而朝北,一路馳去,她根本沒想過回城內找他,她是隨他歸家的客人,要走,連聲辭別也無。

  內心糾結,恨到不行,恨她令他這樣心懸難安。

  「追上她,確認她是否返回天養牧場。」他沉靜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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