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滇門名花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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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正值夏末,入夜後的竹閣蛙鳴蟲吟,舒爽的風由水面送來,夾帶林間土壤的草腥味,掃除所有燥意。 容燦選擇臨水的一間軒房住下,曲肱而枕半臥在躺椅上,由拉起竹幃的窗子望去,一輪明月懸于夜空,月光皎潔,倒映在水面上搖曳生姿。 此景此際,最適於以美酒邀月,與知己暢談,可惜竹閣中沒有備酒,伴在身邊僅是自己的黑影,如今是要辜負這良辰美景了。 容燦自嘲苦笑,合眼入眠,蟲聲唧唧,他下意識側耳傾聽—— 剛開始是模模糊糊、斷斷續續的,不像是歌,又好像是歌,如歎息、如男女交合時的呻吟,聽在耳裡,心血不由得沸騰。忽而音調一轉,似遠若近,似真若假,濃膩中別有清柔轉合,呢喃中宛如夢境。 瞬間,一張狡獪面容閃過腦海。 睜開雙眼,容燦猛地由躺椅上坐起,未加外衣,人已趕至竹閣簷廊之下。 女子坐在廊邊,她的勾角花鞋隨意丟著,一雙赤足浸在水中輕輕撩撥,如脂的月光鑲在毫無遮掩的小腿肚上,蜜般的肌膚泛著柔光,似能掐出水來。 這一瞬間,容燦有些恍神,胸部彷佛受到重捶,他撫了撫心口保深呼吸,記起自己體內毒素未愈,更記起罪魁禍首便在眼前。 「我把你吵啦?」她側過嬌顏,對住他笑,雙足仍打著水波。「我在唱歌,很喜歡唱歌,我可以一曲接著一曲唱下去,唱到太陽出來了為止。」 她的歌是苗族曲調,也可能融合其它各部族,音調濃膩無方,應是情人之間的對答呢喃,容燦聽在耳中雖無一字可辨,但就歌聲之溫柔委婉,亦能猜測得出。 情歌——容燦想箸,心頭不禁一蕩,隨即又思及首次相遇,她大膽的言語與媚態,登時反感又升,不知她的情歌為多少男子唱過。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斜倚門邊,沉聲問。 「我來瞧你死透了沒。」她的眼如同天邊明亮的星辰,在夜色中晶瑩閃爍,帶著點愉悅,帶著點頑皮。「別談這個了,瞧,我帶了好酒來呢,既然武藝勝不了你,我同你比酒量、比酒膽。」她武藝略遜一籌,卻是雖敗猶勝。 容燦瞥了眼她身邊的小酒甕,沒有任何動作,僅是深深地瞧著她,月脂在他身上形成另一種效果,陰鬱的,難辨的,有種評估的意味。 「怕我下毒?」她直言詢問,接著抿唇嫣然,手起手落「咚」地一聲戳破酒甕封口,舒涼的風送來醇厚的酒香。「我先喝為敬啦。祝你……祝你……嗯……」她雙手捧著酒,歪著頭顱頓了頓,「祝你身體強健、精神旺好。」接著咯咯一笑,揚頭飲了好大一口。 聽不出她是真心誠意,抑或暗藏諷刺,她邊用霞袖拭淨唇邊酒汁,一面將酒甕遞給容燦,小臉閃著熱烈而挑釁的神情。 挑了挑眉,容燦步近廊邊盤腿坐下,單手接過她送上的酒,輕輕搖晃,讓裡頭的酒將香味提出,他合眼嗅著,目光陡地銳利—— 「蛇酒。」 「是。」那挑釁的神情更深了,還件著頰邊兩朵笑窩。「這裡頭泡著青竹絲、珊瑚紅、赤煉焰,你不敢喝便放下吧。」 她眼眸轉向水面月影,蓮足劃著水,幽幽地說:「天下英雄何其多,敢同我暢飲這甕酒的又有幾個?」 聞此一言,胸口陡熱,可能是女子臉上乍現的落寞,也可能是她略帶嘲弄的言語,容燦被激將了起來,二話不說便提甕大飲,那酒勁又辛又辣,比他以往飲過的酒還要烈上三分,幾要燒傷舌喉。勉強地咽下第一口,漫在齒腔的竟是前所未有的甘醇,他「咦」地一聲,又接連喝下三口,卻是厚醇無端,熏人欲醉。 舒暢地呼出氣息,他抬起頭,與女子的視線接個正著,他雙目教酒氣薰染了,竟覺女子貌美如花的容顏一閃羞澀,兩道眸光如夏夜的風,這般清柔。 這妖女懂得羞澀?!是自己眼花了吧?容燦甩了甩頭,將奇怪的影像拋開。他將酒甕放在地上推向她,身子往後頭的竹柱一靠,靜靜啟口。 「你搶走的竹筒浸了水,裡頭的玩意起不了作用了,是也不是?你出現在此,為的也是這個。」 那日她東西得手翻身入江,竹筒非完全密封,她也未做防備,水自然由竹筒縫間滲進,火藥一旦潮濕,唯有報廢。 「你沒個記性,不是搶,我用銀環同你換的。」她辯得從容,喝了口酒又推向容燦。 容燦冷笑了一聲,顯然難以苟同這樣的說法。「相傳金鞭霞袖機智聰穎、貌美如花,原來只不過是個詭計多端又蠻不講理的女子。」 「你知道我是誰啦?」她也不同他生氣,小手習慣性玩著單邊的銀環耳飾,側望住男子,眼波流轉。「我的漢姓是沐,三點水加一個樹木的木宇,漢名喚作沐灩生。我底下還有個小妹,名叫沐瀾思,她雙刃使得很俊呢,阿爹說她筋骨奇佳,將來武術造詣肯定遠勝於我……呵呵,我是打不贏你,但有朝一日阿妹會替我扳回一城的,你且等著。」 她自報姓名,禮尚往來的,容燦也該將名字告之,但一個沒問,一個不願說。 拿來酒甕,容燦又是一飲,只覺酒愈飲會順喉,肚腹熱烘烘,思及方才獨處屋中,無酒無伴辜負美景良辰,而今酒是有了,伴在身旁的雖是紅顏,卻非知己……呵呵,說是仇敵亦不為過吧。他想著,嘴角牽動,暗暗嘲弄。 沐灩生替親妹向他下戰帖,容燦嗤了聲不去理會,語氣持平,「你若是想探查什麼,來此是白費心機,這竹閣空空蕩蕩,沒一樣是你要的。」 「你又知道我要什麼了?」她眸光晶瑩,微偏著螓首,頭巾上垂蕩的珠翠相互撞擊,聲音清清脆脆,在這夏末之夜中更添清朗風情。而蜜般的雙足將水面勾出許許多多的漣漪,水滴沾在她的小腿肚上,剔透中帶著溫潤。 容燦眉心皺折,忍不住斥道:「自古男女有別,授受不親,一個姑娘家不該在男子面前裸露軀體,你這般模樣,如此不懂莊重,尚有何名節可言?」 「你們漢人的規矩真多,漢家姑娘最最可憐了,這樣不成,那樣也不成,只會躲在房裡繡花繡鳥,沒半點主張。還是苗族開化一些,我們的族人熱愛自由,何需在意旁人的想法,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喝酒就喝個痛快,想玩水就玩個盡興。」說著,一隻蓮足朝他猛踢水,登時水花大濺,容燦滿身滿臉全濕了。 「你!」他喝了一聲,雙目怒瞪。 「我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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