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為君沉吟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掌櫃的,請問張老闆在不在?」那聲音斯文雅氣,以為是個嬌弱姑娘,一旦面對面,便讓她眸中精銳而智慧的光芒吸引。

  「原來是蘇姑娘,貴客、貴客。」張老板正自後頭出來,趕忙向前拱手寒暄。「六子,去頂櫃取些碧螺春,我與蘇姑娘同品。」

  「老闆……」

  「磨蹭什麼?還不快去!」張老闆催了一句。

  「是。」那夥計掉頭跑開,他原想提點老闆別太親近蘇姑娘的,待會兒也來個「一筷串雙頰」,那就不好啦!可惜老闆不領情,身在禍中不知禍。

  「張老闆不必麻煩,那碧螺春極是珍貴,您該自己品嘗。」滌心有禮地微笑。

  「唉,蘇姑娘這麼說就客套了,貴茶配貴客,咱們二泉舍還得靠你關照呢。況且,每回為了爭購茶葉走往陸府,也不知喝了陸府幾百杯佳茗,現下,你跟我計較這個?」張老闆故作責怪。

  滌心笑意加深,誠懇道:「那滌心有口福了。」

  「走走,咱們上二樓雅座,有些茶葉的事還得向你請教。隨你來的四個轎夫讓他們都進來吧,這麼冷的天,喝杯茶暖暖身子。」他率先朝樓上去。

  滌心道聲謝,只得尾隨上樓,渾不覺眾客之中,一雙眼溫柔似水、悄悄注視著自己。

  出了二泉舍茶館,滌心遣走轎夫,也不怕外頭天寒地凍,她拉攏罩袍,將一株植物護在懷裡,獨自漫步街上。那是她特意托張老闆由邊外弄來的白雪芽,運回中原僅剩一株活種,滌心自然倍加珍惜。

  今年的冬特別寒冷,杭州街上賣熱食的攤子不少,她打量了一會兒,壓低罩帽,緩緩踱至賣肉包的攤子前,朝那小販道:「這位小哥,煩勞給我二十個。」

  那小販笑臉應聲,掀開熱氣滾滾的大蒸籠,快手撿出數目,做了買賣。

  接著,滌七又在其它攤子買了零嘴甜食,什麼松子花糖、桂花糕、酥奶餅、龍鬚糖等等,全都撿了些包起來。

  東西有點沉,她快步繞進一處不起眼的巷弄,三個迎面而來的小乞兒見著她,忽地跳了起來,揚聲喊著:「姑娘,你的病好了嗎?」他們身上肮髒,心中雖說歡喜,卻不敢撲抱滌心,只是雀躍地在她身邊跳著。

  滌心怔然,接著美眸一眯。「你們在這兒做什麼?今天不用上學堂嗎?」

  三個孩子嘻嘻笑。

  「天太冷,文先生嘴唇凍得直流血,學堂休講三日。」個子較高的男孩撥搔頭又道:「茶園這幾天沒開工,學堂也放假,咱們……嘿嘿,便拿著破碗重操舊業,打算出去賺點『外快』啦!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其它兩個孩子跟著猛點頭。

  「阿大,你用了一個成語耶!重操舊業,呵呵……」滌心驚奇地眨眨眼。

  高個兒男孩想了想也覺不可思議,「是啊,我竟然會用成語哩。」他傻傻笑,瞧見滌心大包小包,還抱著一株奇怪顏色的樹芽,趕緊伸手幫忙提拿。

  「阿婆知道你來,肯定很高興。」

  滌心跟著孩子們在巷中又打了兩個彎,來到一處簡單樸實的瓦房,未進屋,阿大已高聲喊著:「阿婆,姑娘來看您啦!帶了好多糖果包子哩!」

  「好啦好啦!東西拿去吃,我自個兒找阿婆去。說好,回房溫習功課,誰都不准出門重操舊業,要是教我知道了,吃的東西全給我賠來。」

  三個孩子仍舊嘻嘻笑,一溜煙不見蹤影,也不知是不是回房念書。

  滌心搖搖頭微笑,轉身步入瓦房,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婦柱著拐杖正欲步出。

  「姑娘,你來啦。」她雙眼毫無焦距,皺紋遍佈的臉安詳和藹。

  「阿婆,小心。」滌心放下樹芽,輕緩扶住老婦,將她帶到火爐邊坐下。

  「阿大他們呢?」

  「剛剛跑開了,要我去喚他們來嗎?」才要起身,一隻枯老的手握住了她。

  「不是。」阿婆瞎了雙眼,瞧不見,耳力卻較常人好上許多,她歪歪頭側耳傾聽,疑惑問:「姑娘,你帶了人來嗎?怎不請他進來坐坐,外面凍得很啊。」

  滌心聞言怔了怔,隨即笑開。「沒有啊!阿婆,只我一個。」

  「咦……」老婦雖覺困惑,也不再多說什麼,忽而話題一轉,她緩緩開口,「我聽孩子們說,你打京城回來後重重病了一場。現下,身子可有好轉?」

  「沒事的,只是感染風寒,又沒好生處理,發了幾天燒,燒退了一切都好了。」滌心不知不覺撫住胸口,那痛感悄悄來襲,她太熟悉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婦點頭,微微笑著,心中卻打了個突。

  在外頭的到底是誰?原是在門邊,好像又移至更近的窗邊,若不是人,難道是野貓野狗?可聲音不像呵。

  「阿婆,我帶了些茶葉,待會兒我把它擱在櫃子裡,想喝時,吩咐孩子們替您煮。」滌心拉回她的思緒,小手覆在老婦微褐的手背上,柔聲道:「阿婆,我要離開陸府了,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幫您偷渡茶葉。」那些茶是上好龍井,是陸府茶園的極品,她這叫「監守自盜」哩。

  「呵呵呵……阿婆知道,姑娘要嫁人了。」

  「唔……」滌心苦笑,繡球招親的事已滿城風雨,她再辯解也是多餘。

  「你心這麼好,誰娶到你是三生有幸。當初若不是你菩薩心腸,見咱們老的老、小的小,安排了這房子,讓三個孩子上學堂,到茶園見識學習……唉,真不知會如何。」她反握住滌心的手,語氣無比真誠,「姑娘會嫁個好郎君,這是老天的意思。」

  爐中的火光映在秀容上,滌心無語,方寸深處輾轉低回。

  她曾經能擁有美好姻緣,卻是得而復失,她握不住,由自己的指縫流散,而那男子呵……她一刻不曾忘懷……

  老婦瞧不見女子的神情,耳畔卻捕捉了長長的歎息,一聲幽然在前,一聲輕渺似近,重重迭迭,不自覺間交換多少情思……

  夜深人靜,陸府偏廳裡燭光如常,照映著女子纖瘦身影。

  傍晚回來,府內一片欣喜,原來是海棠有了身孕,這幾夜,滌心與她常一塊處理公事,如今海棠身子不比平常,滌心早早便把她趕回房歇息。而陸陽今日也不回自己宅第,打算陪著妻子在陸府調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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