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與魔為偶 | 上頁 下頁
五十四


  她的小心思總瞞不過他,絲雪霖不由得挲挲鼻子。她方才在慈甯宮外突然纏上他,確實是想他離開。

  「……師父心裡既已清楚,何必當面再問?」

  她想,他今夜已夠難受了,若再進到慈甯宮,那人可是他的母后、他的親娘……只怕他要更難受。

  南明烈確是明白,昭翊帝所說是真。

  母后總要在他們兩人中選一個倚仗,身為帝王的皇兄若對母后開口討「血親之血」,瞞著百官與百姓除掉他,天南王朝北境得以安然無戰事,皇位皇權將更穩固,他想,母后最終是會允的。

  無情最是帝王家。

  他多年來如履薄冰,豈會不懂?

  見他抿唇不語,絲雪霖也跟著抿抿朱唇,深吸一口氣問——

  「師父當日在壁崖山群裡遇事,縹青說地動山搖的前一瞬,他看得很清楚,有大虎、有一雙小姊弟,可後來找遍那個地方,師父、大虎和小姊弟全都消失,像從來不存在過……所以說,就是用了那個什麼‘血親之血』設陣,才把你瞬間轉移到某個所在了,是不是?」

  男人目光飄忽迷蒙,定定望著某處。

  她悄悄又去勾他的手,道——

  「這一年多來,我幾次夢見師父,以為僅是夢而已,其實師父真的來了,我們的夢是相通的,是不是?那我該是見過那一雙姊弟的,在那真實夢境裡,他們赤裸身子抓住我,師父也在,他們好像對你說……說捨不得吃太快,弄得渾身傷,還說要是傷了,可就不好看……師父,壞事就是他們倆幹出來的對不——」

  「你為何不懼?」

  才暗暗歡喜勾到他的手了,驀地被截斷話,她怔了怔。「懼……什麼?」

  飄忽迷離的目光鎖住她的臉,離得如此之近,她竟看不清他目中底蘊。

  南明烈道:「火能從體內發出,隨意能操控人命,即便是個無辜孩兒,本王欲殺便殺,令其自戕無比容易,誰也反抗不得、阻止不了……如此這般的我,入魔成魔的我,你為何不懼?」

  「師父你腦子壞……」她硬生生住口,險些咬傷舌頭。

  然而,許是她皺眉又擰眼的強忍表情太詭怪,令他瞬也不瞬直瞪。

  男人密翹到逆天的墨睫細細顫動,宛如撩過她心間的白羽……呼……好癢啊好癢。絲雪霖莫可奈何,只得回瞪回去——

  「師父你被欺負了,我還去同情欺負你的人,我腦子又不是壞掉!」

  意思是暗指他腦子壞掉。

  她咧例白牙欲要咬誰似,頭一甩又道——

  「師父,要是我來,肯定比你還狠,你瞧瞧你啊,只是讓小太子跳池,那麼淺的鯉魚池,深度連個十二歲娃兒的腰高都不到,要我來幹,定讓他爬得高高的再往下一跳,斷手斷腳都有可能,又或者取來剪子或刀器之類的往喉頭刺,再不然表演胸口碎大石也不錯啊——」恨鐵不成鋼般歎了口氣。

  「師父可別忘了當年那一干顧家小貴女們,我整她們早都整出心得,女孩兒家最重容貌,我偏要老貓黑子劃花她們異常寶愛的臉蛋,師父使壞才這點兒道行,比得上我嗎你?哪來你那麼心慈手軟?」說著鄙視地揮揮手。

  他死死瞪她,都想把她瞪穿兩窟窿似用力。

  「來啊來啊,誰先眨眼誰就輸!」化身女漢子、女流氓的姑娘翹高巧鼻和潤顎,挺起飽滿胸脯,天不怕、地不怕地回瞪回去,微嘟的嫩紅朱唇都快親上男人緊抿的薄唇。

  「你要不乖,本王兩下輕易就能弄死你。」

  「好啊,弄死奴家啊,我洗乾淨躺著等你弄!」這話絕對是「葷的」,是東海望衡的青樓裡,與她相交的紅牌姑娘平時戲弄她的話。此時被心愛的師父一激,氣到什麼渾話都能拿來使,然一使出,意會過來了,她臉蛋一下子紅透,胸脯鼓伏明顯,卻仍倔強回瞪。

  這傢伙……

  南明烈狹長鳳目幾要瞠作圓狀,不敢置信般,他呼吸艱難、兩耳潮紅。

  跟他往東海治軍,到底把她養成什麼德行?!

  欲抬手揉耳,才發現一手被她握住,且還十指交扣。

  他未及多想,灼火竄燃的內心湧出強大羞恥和憤恨,像似他猶被鎖在地宮右床上,頸項與四肢分別被扣,無法掙脫。

  那種想狠狠摧折她、弄碎她,想將她拖進夢魘中的心緒又起。

  「別碰我!」他倏地甩開她的手,面龐極嫌惡般撇開。

  「師父?!」絲雪霖火大了,哪裡還跟他客氣,死纏爛打的招數她早爛熟於胸,他不讓她親近,那她更非親近不可!

  她怒喊一聲,張臂將他合身抱住,即便吵醒睡夢中的人,把大戶人家的護院全都引來,她都不在乎。

  結果她臂彎裡突然一空。

  男人使了記「金蟬脫殼」,十分乾脆地把厚暖的黑底銀絲繡錦袍留給她,僅著雪白中衣的修長身影遠遠佇足在另一座屋脊上。

  銀灰散發隨夜風蕩揚,清貴澄澈的氣質更勝以往,美得像畫裡走出來的人物似的……絲雪霖看著看著,心口發熱,不禁慶倖自己就是個沒臉沒皮的,要不真要自慚形穢。

  他微側過臉,像要回望她,最終卻還是回正目光,一躍已在丈外遠。

  很明白輕身功夫完全比不上他,她立在原處,直到看清那道清俊身影確實往烈親王府飛去,她才沉沉歎出一口氣,雙肩垮下。

  「師父……」

  把臉埋進錦袍裡呼吸吐納,還是那麼令她心暖心安的氣味,但胸中卻也感到疼痛,雙眸微潮。

  師父不讓她碰,她驚愕,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對付,結果還是只會鬧他而已。

  他心裡有事不欲她知。

  那對姊弟、那些宛若相通的夢境……這一年多來,他究竟被拘在哪裡?又究竟吃了多少苦?

  為何烏亮髮絲褪成銀灰?

  他不願提,她卻從神魂深處隱隱泛疼起來。

  ……很怕很怕啊,怕他所吃的苦,是她完全想像不到的,那樣的苦。

  在宮裡鬧成那樣,烈親王府這些天過得倒十分平靜。

  原本該說歲月靜好,然而恰逢年關,再靜好的歲月都得熱鬧起來。

  得知烈親王平安歸京,朝臣們來訪絡繹不絕,是多到有些過了,尋常與朝中各部和百官皆未深交的烈親王竟從早忙到晚,若非忙著見客,就是忙著接受他人豪宴、雅宴的款待,非常之八面玲瓏,與以往低調自持的姿態相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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