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與魔為偶 | 上頁 下頁 |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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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其實筋骨上佳,應是遭遇喪親禍事,後隨老僕跋山涉水回到天南朝,京畿顧家又沒好好照料她,才令她顯得太過瘦小。 她甚愛習武,外家的拳腳功夫練得特別起勁,注重吐納的內息氣功練起來亦具耐性,但凡他給的功課,她沒有一樣落下,時常還練過時辰,練得忘記飯時。 但如果把她抓到書房裡教她讀書,卻像要她小命似。 那些四書五經、名詩絕詞對她而言宛若天書,每個字分開皆識得,合在一起肯定讓她昏昏欲睡、欲振乏力。 有一回覷見她打起瞌睡,她小腦袋瓜釣魚般點啊點的,竟把整張小臉點進磨好墨汁的紅石硯臺裡。 那時他老早瞧出她不成了,偏不弄醒她,靜靜待之,就等著看她笑話。 那一次他克制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嚴重,肚腹都笑疼了。 然,說她不愛讀書,卻也不是的。 她很愛看書,只要關於兵法作戰佈局、大小型機關的建造安設,又或者關於醫術、藥材、辨症之類的書,更或者關於地理、天候和海象的書冊,她一卷在手,當真看得津津有味,入迷到廢寢忘食。 每每見她如此,他內心不得不歎。 到底是以軍功揚名立萬的京畿顧家子弟,她的爹親雖喜文勝過從武,顧家一品軍侯的剽悍血脈還是頑強傳到她血肉裡。 稀世璞玉落進他掌間,他總得好好端詳,好好琢磨。 皇帝兄長對他心懷忌憚,遲遲未替他指婚,畢竟他是親王身分,硬是指婚的話也不能挑太差的妻族,可一旦指婚,那是令他有了另一股助力,因此他的婚事一直拖延著,沒個定論。 他自身是無所謂,從未認為此生能尋到相知相惜之人相守到白頭,成親若僅意味雙方勢力之結合,早婚或晚婚也無差別。 尚未成親,沒有子嗣,但近來他卻越來越有為人父母的感受。 得把小傢伙養大,養得好好的,那才好。 只是當馬車回到烈親王府,聽過負責照料小傢伙的老僕婦趕來稟報之事,才驚覺還是忽略掉某些緊要的環節,非常粗心地對待了她。 「何時發生的事?」不及換掉朝慶禮服,他大步往正院暖閣方向走去,令跟在身側的僕婦趕得有些氣喘吁吁。 「一直……時不時的,可雪霖小姐不讓說——」僕婦話陡頓,腳步也生生頓住,因主子爺驀然佇足,側瞥過來的目光嚴峻得教人膽寒。 不過究竟是有些斤兩的府裡老僕,即便心驚,還能強自鎮定地面對主子爺的不悅,遂低首斂眉,清楚又道—— 「今晚情狀卻較尋常時候嚴重,原以為小姐回房早早睡下,豈知亥時不到又驚夢連連,且叫喚不醒,奴婢僅能遣人守著,不敢強行弄醒小姐。」 南明烈進到暖閣內房,圍在榻邊照看的兩名婢子忙屈膝行禮、退到一旁。 榻上的人兒睡得不甚安穩,小小眉頭輕蹙,唇瓣抿得略緊。 她並未有多大動作,但被子底下的小身軀時不時抽顫,鼻中斷斷續續哼出聲音,那聲音像喊痛亦如呼救,是她神識清醒時絕不會輕易現出的軟弱。 盜出滿身冷汗,僕婦和婢子不敢幫她更換乾淨衣衫,說是稍使力去碰,陷在深夢中不醒的她就拳打腳踢掙扎得厲害,還把自個兒的嘴咬破,因此只敢拿著巾子輕輕替她擦臉、擦頸子。 「絲雪霖!」他撩袍坐在榻沿,掌心輕搧她頰面兩下。「醒來!」 「王爺啊——」老僕婦緊聲喚,就見榻上那孩子又掀起大動靜,雙臂亂揮,兩腿胡蹬,喘息變得粗沉。 南明烈迅速將她制伏,連人帶被抱牢她。 「阿霖……阿霖——醒來!」他靈機一動,改以親人喚她的方式叫喚。 小傢伙不是拿他當娘看,就是沖著他喊爹,要想把她從深沉夢魘中拖出來,必是能深深撼動她神魂的人事物。 他先把僕婦與婢子遣出暖閣內房,上了榻,將裹著錦被的小傢伙抱到大腿上。 她四肢仍小動作不斷地抗拒,他乾脆長腿一夾,夾得她蹭不開、蹦不了,接著從闊袖底袋摸出一物,是一片頭圓尾尖、中心微鼓的綠葉。 這片葉子是他在宮中晚宴開始前,與幾位兄弟和皇家女眷們陪母后在御花園裡散步時順手摘下的。 當時腦中浮現的正是小傢伙的臉。 想起她那日所問——我爹會吹葉笛,你會嗎? 他將葉子虛貼在唇間,徐徐吐息。 吹的是當年年紀小小的他頭一回聽到的那曲葉笛,教他吹葉笛的人曾誇他是天賦異稟,將來必青出於藍,一葉於唇間,能變換出百曲千律。 他確實是。 一曲悠揚漫閒情,仿佛說著一個有關春日情懷的故事。 長音徐緩入魂,短音的更迭則歡快愉心,一寸寸往深心裡鑽,擴染開來。 南明烈沒去估量自己吹了多久,又究竟吹過多少遍,是他持葉的臂腕被一隻小手軟軟握住,他才慢騰騰停頓下來。 垂目去看,看見靠在他懷裡、折騰人的小傢伙原來已經醒覺,兩汪眸子籠罩輕霧,仰望他的樣子像只乞憐的、渴望歸家的小犬。 「我不是你爹娘。」怕她又亂認,他搶在她出聲前淡定道。 她像要哭了,五官皺了皺,很用力忍住。 「不是爹,也……也不是娘,阿霖知道的……」癟癟嘴扯出笑。「你是烈親王,你教阿霖本事,是……是師父,阿霖的師父……」 ……師父嗎? 南明烈心裡一凜,楞怔過後,望著她的眼神變得柔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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