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梟之魂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真在底下嗎?」低喃著,白霜月蹲踞在山崖,傾身探看崖下。

  适才,那些武林人士努力要從遍地屍身中確認哪一個是「天梟」,但真正端詳過「天梟」模樣的人竟一個也沒有。

  南陽一役,「天梟」暗夜中率群魔偷襲,雙方人馬鬥得激烈,即便是破「天梟」迷音大法的少林高僧,也無法將大魔頭的五官長相說個清楚明白。更何況,此次那位高僧不克前來,更無人能確實指認。

  後來是發現一名重傷的小嘍羅,強威逼喝下,小嘍羅留下的唯一遺言是——「天梟」遭十餘人圍攻,被打落山崖了。

  崖底黑濛濛,不知多深,但陡峭的姿態絕比不上當時傅長霄用來囚困她的那處雪峰頂。

  仍是得下去瞧個透徹。她想,就算是傅隱秀所扮的「天梟」掉下山崖,也多半傷她不得,畢竟那時傅隱秀挾她躍落草海野原的斷壁,輕身功夫如何精絕,她是親眼所見的。

  等不及天明再探,將銀劍系在腰側,她四肢並用,提住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往底下爬落。

  崖邊垂生著不少粗如孩童手臂的老藤,恰可供她穩住身軀,讓雙腳能踩在一處又一處的突岩上,以平穩的速度往下挪移。

  愈往下去,夜霧愈濃,明明飄著細雪,卻也興著濃霧,好古怪。

  雙臂的肌筋因過度使勁而發酸,她咬牙隱忍,卻忍不住丹田處直竄上來的寒氣。病後初愈,若繼續困在寒涼的濃霧裡,說不準又要二度病倒了。

  胡亂想著,她不由得加快動作,驀然間——

  「呵呵呵……你捨不得我,下來尋我啊?」

  那聲軟笑詭異至極,柔柔吐在白霜月耳邊。

  「啊啊——」心陡顫,她不禁驚呼出聲,冷得泛麻的十指和雙腿忽地一弛,抓不牢樹藤也踏不穩突岩,她身子往下急墜。

  有人摟住她的腰身,憑著本能,她雙手亦牢牢抱住對方。

  急墜的速度雖明顯減緩了,但下滑的情況仍沒法全然穩住,白霜月渾身繃得死緊,叫聲全堵在喉中,卻聽見抱緊她的那人張聲疾呼——

  「傅長霄!快來啊!」

  傅長霄、傅長霄……白霜月亂昏昏的腦中僅剩下這一個名。她已尋他好久,久得教她每每在希望破滅後,總難受得好想大哭一場。然而,他不見她、惱著她——心裡卻依然關懷她。

  倏忽間,一股勁力襲至,瞬間化解下墜的力道。

  白霜月感到輕飄飄,如踩在雲端,更如紛飛的雪花般左右輕晃,慢騰騰地往底下晃落,直到落在堅實的地上,她猶未睜開眼眸,卻知道一雙屬於女性的手臂緊摟住她,更有一雙男性強健的臂膀,同時抱住她們倆。

  「就說嘛,你到底捨不得她。」

  聞一言,白霜月微微一顫,那女音似笑非笑,終是將她虛浮的神智拉回。

  摟住她們二人的男性臂膀忽而撤下,那擁抱的力道驀然一松,她心驚,以為自己又要尋不著他,身軀下意識傾偎過去,尋找那熟悉且教人安然的所在。

  垂目瞅著緊貼胸前的小腦袋瓜,傅長霄面容微凜。她雙臂使勁地環住他的腰,身子為著不知名的原因而輕顫。他心口怦怦重擊,卻渾不理會胸中窒鬱,僅動也不動地佇立,兩臂垂於身側,由著她摟擁。

  被冷落在一旁的傅隱秀眯起眸子,嘖嘖兩聲,醋意好濃地笑道:「若非在南陽挨了那少林賊禿驢兩掌,內傷尚未盡除,這區區崖壁哪裡難得倒我?好歹我在緊要時候先一把抱住你,你适才明明也好用力摟住我的脖子,怎麼一落地就翻臉不認人了?這男人看來不太想抱你哪,乖,讓我來抱你!」

  說完,她撲抱過來,隱隱發顫的姑娘被夾在中間。

  傅長霄亦眯起雙目,與孿生姊姊深黝的眼短兵相接。

  「放開。」薄唇低吐,盡透威脅。

  「你在惱她。」傅隱秀笑出一副牲畜無害、普天同慶的模樣。「卻又捨不得她。」擠擠擠、蹭蹭蹭,仍拿著自個兒的胸口緊貼姑娘的背心。

  被說中心事,傅長霄也沒多大表情,僅深聲緩道:「你不放,是想再挨一掌嗎?我不介意你再受點傷,反正娘只說要把你帶回『傅家堡』,拎個奄奄一息的人回去,也算交代得過。」

  兩隻糾纏不放的寬袖收得挺快,傅隱秀仍是笑,翹翹的嘴角似乎沒一刻放平過。

  「好吧,待你好生欺負她、折磨過她後,再換咱來安慰她!」她可是很識時務的,見那雙琉璃瞳由深至淺、由淺入深,已然變換無數次澤光,風暴漸聚,他這一掌當真打來,以她現下回復不到五成的功力,定是慘極。

  不再贅言,傅隱秀嘻笑了聲、飛撤而去,沒進濃霧裡,暫留他夫妻倆獨處。

  男人抿唇沉默,仍以相同姿態挺立,緊環他腰際的姑娘忽而逸聲歎息,那長歎幽然綿邈,像是牽掛於心、硬生生被剝奪的要物,終是覓得了。

  緩緩,她說:「我信你的。」

  一直要對他道出的話,隔了四個多月,經歷千里奔波,終於說出來了。

  不待他反應,埋在他胸前的小臉抬起,緊閉的鳳眸掀開,白霜月早已淚流滿面,卻勾唇笑了。「那晚在刀家的石園小亭,他們以為你對那三名女子下手,那是誤會,我一開始便知的。那些人不信你,可我信。」

  那柄銀劍像是猛地又刺入心口,傅長霄瞬間感到劇痛,那痛來得好急,當中且混入古怪滋味,好似滿腔的負氣、怒氣與傲氣,全給刺破,硬是教他圍堵住的心緒將起波濤。

  「你錯了。若非你那一劍,我早就挾走姓桂的那小丫頭。」他說得好冷酷,連五官亦是,冷淡得可以,瞳中的冰晶卻見消融。

  白霜月兀自流淚又兀自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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