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喜上眉梢 | 上頁 下頁
十一


  清芳居。

  那座與府中的主院落定靜院相鄰的素雅小院與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是她當時在毅王府當女使時的住處。

  幽魂的她重返舊時地方,清芳居中的擺設絲毫未變,銅鏡妝台,圓桌圓墩,臨窗下一張美人榻,角落擺著雕花蝴蝶紋的核桃木衣箱,屜榻收拾得整整齊齊,帷幔仍是她最愛的鵝黃顏色,讀書習字用的長案上猶擺著文房四寶,連銀銅相嵌的燭臺都覺再熟悉不過。

  每個角落皆有畫面,令她留連,她記起入府那八年的種種,只是清芳居如今依舊,而人事已非。

  當主子爺進到清芳居獨坐,總是連一小盞燈火也不點。

  他靜靜坐在迤邇進屋的月光中,明暗交織的面龐上是她如何也琢磨不出的神情,那眼神似攏著深厚的意味,也因而多了抹異樣的脆弱,是從未在別人面前顯露的模樣。

  她不喜歡爺進清芳居,沉靜獨坐的他太讓她難受。

  她想知道獨坐的他都在想些什麼,但已沒有機會問出。

  然後她以為天道將她遺忘了,以為就要這樣陪在爺身邊,陪他一生,看著他慢慢老去,卻不知無常將至。

  這一年中秋剛過,太后薨逝于內廷頤澤園。

  十歲即位的定榮帝與太后並非親生母子,當年太后垂簾聽政、掌控朝堂,漸漸成長的年輕皇帝為奪回大權,著實吃了不少苦頭,最終在幾位輔國老臣以及毅王傅松凜的策劃下,收回玉璽,撤去龍椅後的那幕垂簾,從此大殿的丹陛之上獨屬一國之君專政。

  皇家奪權的內幕似幾句話便道完,其中兇險僅有處在局中的人才知,即使太后想收手,太后一党的人未必肯罷休,於是衝突四起,外戚聯合朝臣逼宮,而一向喜歡智取的年輕皇帝倒也不怕殺人。

  總歸以武力鎮壓太后一党之後,當朝太后聽旨移居至頤澤園,原先在身邊服侍的奴僕們全數遭汰換,僅留下一名老宮人,雖說過的仍是錦衣玉食的富貴日子,其實形同軟禁。

  結果太后眼睛才閉,宮裡就發生皇帝遭刺殺之事。

  那一日,她家的爺策馬出門,最後卻坐著皇輦被送回府。

  定榮帝召他這位皇堂叔進重元閣起居室說話,並留他一塊兒午膳,假扮成尚膳宮人的四名刺客便選在上禦肴時動手。

  刺客們沒能一舉殺掉皇上,全賴她家的爺在場。

  而一擊未中便再無機會了,禁軍侍衛們已搶進包圍,豈料四名刺客見逃出無望竟選擇當場自刎,沒留下活口。

  爺是救了皇帝,左肩頭卻在打鬥時被匕首刺中,雖刺得不深,但壞的是那把匕首淬著毒,他能神識清醒地被護送回王府,一來是定榮帝立時召御醫聯合會診替他先行袪毒,二是他本就意志驚人,絕不容許自己在人前輕易倒下。

  定榮帝擔心他毒傷有所反復,特意遣兩名御醫隨侍在側,這一道旨意實令她七上八下的心有所著落,要不然她又只能幹著急地繞著爺打轉,無濟於事。

  但她家的爺真的是……實在是……非常欠管教!

  都受傷中毒了,即使毒素已抑住也須時日緩緩拔除,他臉色那樣蒼白,就算夜半又睡不著,也該躺著好好休息,怎地趁兩名御醫在隔壁廂房睡下,他竟起身出了房門,這是要遊晃到哪裡去?

  最後她看他走進定靜院內的書房,點燃燭火,開始忙起公務。

  「……不能這樣,不能如此苛待自己。」

  「還是說……爺根本不曉得如何善待自個兒?」

  「沒人管著你,該怎麼辦才好?」

  幽魂的歎息不被聽取,只有長長燭火心彷佛隨她的輕語細微顫動,燭光將男子的身影映出淡淡寂寥。

  不知過去多久,紅木長桌上的一疊公務信件皆閱過並作了回函,男人抬手捂著上過藥並包紮妥當的傷處,試著動了動肩頭。

  他面上沒什麼表情,在靜坐片刻後,她以為他差不多該回房了,卻見他起身去轉動那只青玉葫蘆擺件,機括一動,長桌下的地磚跟著動,他從暗格中又一次取出那「喜上眉梢」的木盒。

  同樣是取出,卻不打開。

  對眼前這只木盒,她從一開始的好奇,到無比的好奇,到最後竟變得有些無感,因為他每每取出來,也就取出來罷了,撫著盒身上的紋路卻從未打開,至少當她飄蕩在他身畔時,從不曾見他打開過。

  所以當他輕撫一陣後竟「啪」地扳開那銅制搭扣,眼看下一刻即要掀蓋,她感覺雙眸都瞠圓了,一顆心彷佛要跳出喉頭。

  她腦袋瓜湊近,就等著答案揭曉,木盒的蓋子還沒能開啟,他忽地臉色驟變。

  書房中除他以外還有一人!

  化為靈體後更能感受氣流波動,他一變臉,她同時也察覺到書房中的異樣。

  那道黑影從燭光未及的角落現身,如同幽魂一般,明明她自己才是實打實的幽魂一抹,卻也被對方的憑空現身狠狠嚇著。

  一來就動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