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莫負沉香淚 | 上頁 下頁


  他脾氣向來捉摸不定、行事自我,七年前喪失愛妻之後,古任性情更是變本加厲。他的醫術出神入化,但要他妙手回春,若說天時、地利、人和,兼之心情大好,還有些渺茫希望。

  「她的病,只怕神佛下凡也束手無策。”色異和尚沉穩以對,再下一子。「激將老套。”碧老又冷嗤了一句。這時,三娘輕扯著阿爹衣角,碧老對麼女兒向來籠愛入心,轉頭瞧著三娘,臉色登時暖和下來。「阿爹,和尚師傅就事論事,可不是激您老人家。”「你倒幫著你和尚師傅。”碧老不悅地挑高灰眉,擰了擰女兒的嫩頰。「留她下來,好處說不盡。”三娘一臉的古靈精怪。被這一提醒,碧老眯起利眼,再度瞥向長子懷中的病女孩,一頭烏亮的發引起他全部注意,心思已縝密估量。他清清聲音,若無其事地放下黑子。

  「你哪裡找來這病得半死不活的女娃?”「老衲與她有緣,在江南撕下她練府的告示,又為她占卜一卦,乾坤命盤裡,諸事早定論。”色異和尚垂下老眉,手指還渡著念珠。「大師傅,索問不懂。”一直靜默的碧素問忽然插口,他挑高眉眼的神態,與碧老如出一轍,稍少譏諷,卻添著三分冷漠,「若說諸事定論,已成宿命,大師傅何必帶她前來?反正,阿爹醫不醫她皆是一樣。”

  碧老倒不說話,看戲似的瞧著色異,看他怎麼自圓其說。結果,色異和尚一雙眼珠對上碧素問,若含玄機,「信者恒信,莫要不信,不信存心,無意成緣。”碧素問無謂地笑,這是他一貫的表情。他遺傳了阿爹的淡漠,少年老成、冷眼面世,無關什麼,僅是先天而來的脾性。不愛爭辯,他沉默下來,掌接下的理智輕微浮動。他該將沉睡的病女孩交由僕役。毋需懷抱著久候,為什麼遲遲不放手?或許——是因她的一對眼,和流泉似兒的發吧。

  「出家人就是這模樣,話兒才過三五句,便往排裡頭去。”碧老搖搖頭,啜著香茗,手中再下一子。「三丫頭,你想留下她?”「是。”三娘用力點頭。若留得下這病女娃,她可樂呆了:未曾見過的病症哩!夠她興奮幾天幾夜了。反觀碧素問,他僅對那女孩的自身起了疑慮,至於碧煙渚收不收她、阿爹要不要替她診治,他不在乎,也沒需要在乎。「既是如此,嘿嘿……”碧老沉吟一會兒,同色異和尚說:「咱倆以此盤棋作賭,你贏得過老夫,碧煙渚讓這病女娃待下;若是輸了,你替老夫尋樣稀奇藥材來。如何?”

  「甚好。”色異說話時,一個白子兒落于棋盤上,聽他沉著一句,「將軍。”「出家人打誆語!咱們下的是圍棋,哪來將軍那一套?”「意思是說,你這盤棋輸給老衲了。阿彌陀佛……”色異手握念珠,雙掌合十而拜。碧老靜心一瞧,棋局何時呈現一面倒?不知不覺間,色異和尚設下一個又一個圈套,避過上個,就落入下一著,黑子讓白子圈得死緊,若將入陷的黑粒全數取出,他已元氣大傷,

  「你你你,你高啊!利用談話引老夫分心。”色異依舊一副處變不驚的神態,「阿彌陀佛……碧老,說的話可要算數。”「當然。莫非我輸不起嗎?”他眉峰一持,隨即又放了開,「那病女娃留下來,當個煮茶煎藥的丫頭吧!老夫可沒承諾為她醫病,三丫頭有興趣,就交給她琢磨琢磨,這事兒我沒打算插手。”

  原以為色異和尚會垮下臉來,他多想看這出家和尚氣得跳腳,偏偏不能稱心:只見色異又是一拜,「如此決定亦無妨,端視她的造化了。”碧老沒好氣地隨口問,「女娃什麼姓名?「出生時怕養不活,至今尚未正式取名。以往她是江南練家府大小姐,如今是碧煙渚上一名小丫頭,你們替她起個名吧。”「就叫她……沉香。”出聲的是碧素問,一開口,所有的目光全集中他一身。回望過去,他微揚嘴角,坦然地環視各位。「霍香、沉香……嗯,兩樣都是藥材,不錯不一錯,這名字取得好,就叫她沉香丫頭。”碧老搓搓鬍子,挺滿意的模樣。「沉香丫頭。”三娘笑得開心得意,如今,這沉香丫頭是她的了,可以讓她「為所欲為”……再次瞄了瞄那頭髮絲,三娘心中已有了底,待沉香醒來,她可得跟她好好打個商量。

  沉香。這兩字瞬間閃過碧素問腦海中,會脫口而出,連自己也些許訝異。是藥材亦為香料。木質堅致,以火薰燃,則沉靜遙香。從此,她有了名字。

  §第二章 發似流泉

  渚邊一處空地,頂著烈日當空,碧素問練武練得起勁,裸裎的上半身肌肉糾結,汗水交錯地流下,古銅皮膚泛起亮光。

  他習得的武術十分繁複,雖說功夫底於是由碧老一手凋教出來,色異和尚教了他呼吸吐納、內力修為的根法,再有,幾年來為碧煙渚尋藥而奔波江湖,一番遭遇下,也結交不少能人奇士,切磋武藝、專研秘籍,因此雖方弱冠之年,碧素問在武林裡早掙下一席之地。

  舞著這套拳,訣竅在於以慢打快,重在吐納與拳向的配合。昨日,他尚無法將整套拳法打完,練至半途,體內未除的毒素復發,登時冷汗奔流、氣息大亂。而晚膳後,他喝下霍香送來的一劑藥,夜裡便出了一身汗,今早醒來,只覺得丹四處滾動著熱氣直攻心窩,精力灌滿筋穴,將這拳法每招每式舞得淋漓盡致。

  暴喝一聲,他腳尖在渚地上畫了半弧,雙拳收勢,氣息由七竅釋出。

  「大爺,您練了一早了,休息休息吧。”霍香提著小籃,笑嘻嘻地朝這邊來。

  碧素問輕應了聲,接過她遞來的汗巾胡亂地擦拭著,然後單腳挑起擱在石頭上的衣服,捉在手中。

  「大爺,霍香替您送藥來。”霍香丫頭揭開小籃,謹慎地端出一個藥盅,「三小姐千萬吩咐,要大爺快快喝下。”

  取下盅蓋,濃郁的氣味冒了上來,他瞧了眼,和昨晚服下的是同一劑藥方。

  「誰開的藥單子?”他眉微蹙,隱約覺得蹊蹺。

  「是三小姐昨天思量出來的,霍香按著煎藥,分兩次服用。”她照實回話,再次將藥盅舉向碧素問,「大爺快喝,小姐說等您二次服下、發過汗,在寒沼吸入的毒就全清除了。”

  「全清除了?!”碧素問眉峰攏得更緊。沒有那味藥引,他的毒素得靠自己逼出,少說也要半年的時間,然而逼除了毒素,必然也大傷內力。心思一轉,他峻著臉,沉聲問:「你煎的藥你清楚,這藥引……三娘剪了誰的頭髮?”

  捧著盅子的手抖了一下,霍香丫頭眼睛盯著地上,無辜地囁嚅,「是……是沉香的啦!可是小姐同她打過商量,沉香自己也說好的……哎,大爺,您去哪兒?藥還沒喝啊!大爺,大爺!”

  可憐的蕾香丫頭,大爺沒等她解釋完,早已轉回身離開渚邊,她追著他的身後跑,還得顧著懷裡那盅藥汁,怕灑出一丁點兒就天大的浪費了。

  唉唉,原來大爺也怕藥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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