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問君可憐妾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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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袖織失火的那一晚。 在廂房外的廊道,向漠岩雙臂交握在胸,倚著欄柱,眉心刻畫了幾道深痕,糾結著難以張開。人生至今,他從未這般驚慌失措,心頭滿滿的全是擔憂;這兩日,雲紗被劫,生死未蔔,他才知道,淩遲的折磨為何。 原已部署妥善,欲將裘氏慢慢的蠶食鯨吞,替雲紗重振流袖織,建造一處更龐大、更具勢力的染織大戶,把平老爹的枉死,一併向裘元霸討還。他多麼想保護她遠離世間一切醜惡,不讓她涉險,不願她愁眉不展,安全地在他為她築成的溫暖羽巢裡,一意地要求她的全心信任。 可笑的是,竟是他親手自毀信言。 他掌握成拳,額際青筋顫動。裘家埋伏擄人,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早該警覺也早該防備,竟無力阻止它發生,對自己,他惱恨至極。那時,他該隨雲紗去,但他什麼也沒做。 他帶給她的傷害肯定很深很重吧!憶及那一日,雲紗幽怨的一對眸子透著意冷心灰的語音,面似芙蓉,一朵比雪蒼白的芙蓉……他傷她多深?怕是沒法丈量。 感情這路,他錯得離譜,在荊棘滿布的情叢中迷失,難以逃脫。他一開始便錯了,讓自己受盡針刺的苦痛,又傷害了一心所愛的人。 一心所愛的人啊……他回味著這個詞兒,心窩升起暖暖的情意。對雲紗,不單只是滿懷的憐惜,他憐她的柔弱無依,戀著她的溫純美麗,感心於她將一生信任的託付,他愛她,愛得胸口發疼。 曾經,念念不忘朝顏,因為無法得之,便成刻骨銘心的遺憾。但他的心早己圓滿,在百花淵初遇雲紗之時,在她挺身護衛他那一瞬間;過往縱有情傷,傷痕已然淡薄。為何他這般胡塗?竟遲遲覺悟不出。這回,若是雲紗遭遇不測,若真失去了她,若…… 他膽戰心驚,不願再想,冷汗由額角流下。 一隻手按著他的肩,他陡然震動,側過半邊身軀,對上碧三娘閃爍著幽柔的眼光。他低啞地開口,語調艱澀,「她……情況如何?” 「腳踝扭傷,右手腕骨碎裂,臉頰半面腫脹,全身數不清的刮痕擦傷。”三娘多說一句,刺入向漠岩心口的利刃便深幾許。他瞧著三娘,喉結滾動著,卻是說不出話。接著又聽三娘道:「這些僅是外傷,三娘已替雲紗清理上藥,只需悉心照料便能康復;沒傷及五臟內腑,實為不幸中之大幸。但她身子骨虛弱得厲害,神智一直昏昏沉沉的不願轉醒……”她頓了頓,略微遲疑,「那些傷在心底。眼見不著的傷口,三娘無能為力。” 月華溶溶,照亮了向漠岩側面俊顏,卻是神色暗淡陰鬱。他長緩的歎出一口氣,「是我對她不起。但我的情意千真萬確,從未相欺。她……如此待我,我怎能負心?!” 三娘知他用情深重,那一日朝顏負傷逃回馴獸園,不只大少爺發狂,一聽聞雲紗落入裘家手裡,堡主的舉動不是用「瘋狂”兩字便可輕鬆帶過。若非大少爺和風琉強將他攔下,他早已單槍匹馬殺入冠彩坊。那時他的模樣好可怕,對著每個攔阻他的人揮拳相向,還談什麼冷靜持重! 她苦笑地搖頭,若說堡主對雲紗無情,她決計是不信的。 「拋不開情感的包袱,如何接受另一段?千愁記舊情,果真如此,這輩子,你負定了雲紗的心。”三娘沉吟了一會兒,使出撒手鐧,「堡主割捨得下,就別誤了雲紗一生,讓她走吧!” 「不行!”向漠岩吼著,汗水再次滲出額際,眼底急遽地卷起風暴。突然間,他心怯了起來,怕雲紗心灰意冷,要離開了他身旁。他呼吸沉重,一轉身,自顧地推開廂房門,正巧見著了朝顏。 「你們都走,我想一個人陪著雲紗。”他腳步不由自主地移向床邊,雙目被帷幔裡的人兒深深吸引住,再也離不開了。 朝顏望著他一臉憔悴,又想起雲紗的蒼白和哀愁,不禁心中酸楚。「你同她說說話,聽到你的聲音,說不定她神智就轉醒了。” 向漠岩似乎沒注意她在說什麼,癡癡地坐在床沿,盯著雲紗,臉色如紙。憐惜、心痛和懊惱讓他幾要窒息而死,朝顏何時離去,替他關上了門,他也不知道了。 得知雲紗以自身為餌,落入裘元霸手裡,他整個人便瘋狂了,心中全然無主。那時,他該不顧一切阻攔前往搭救,雲紗便不用受苦楚……他先是辜負她一片真情,又保不住她完好無缺,贏弱身心傷痕累累,他罪無可恕。 他輕輕撫摸她披在枕上的青絲,她的氣息好淺好薄,一無所知地躺著。他不敢碰她還微微脹腫的臉,一隻手伸進羽被中,悄悄握住她沒受傷的小手,靜默的瞅著她,一動也不動,彷佛時間就這般靜止不前了。 一段模糊的囈語斷斷續續逸出,雲紗囁動著雙唇,柳眉輕皺。 「雲紗……你醒了?雲紗!”他痦瘂地喚著她,手勁一緊。 「阿爹……”睫毛緩緩掮了掮,雲紗睜開了眼眸,嘴邊又逸出一句,「阿爹……” 對僕身過來的向漠岩視而不見,越過向漠岩的肩膀,她的視線停駐在他身後,目光縹縹緲緲,神態幽夢未明,唇角輕揚,那模樣令人心驚。 向漠岩將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初生的胡髭刺著粉嫩肌膚,她猶然未覺。 「雲紗,聽見我了嗎?你哪裡疼著?” 雲紗小臉轉向坐在床沿的男子,那人神色焦急,擔憂的凝睇著她。她合了合眼再度張開,又說了話,輕輕的、啞啞的,「他……來帶我,帶我走了……” 「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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