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為君白頭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我心裡的疑惑,或者寒爺願意為我開解,倘若不願意,也不打緊的,反正來日方長,四合院內無啥消遣,總還得悶著頭、陪胡叔一塊兒下棋,消磨消磨光陰。”難得能遇上棋中強手,還能天天對弈,她其實相當歡喜,完全不怕被胡叔纏住。但這一點,她不讓他知道。

  寒春緒表情一轉,變得深沉,若有所思打量著她。

  「為何這麼做?”徐聲問,雙目仍鎖住她。

  「我想知道……”秀頰有兩抹紅雲,馨息略濃,她遲疑了會兒,像找不到更好的回答,只能強調地說:「就是……想知道而已。”

  他不說話,但兩丸瞳仁湛了湛。

  「寒爺不想說也沒——”她的嘴角被按住,話音陡止。

  四目相接,屋中寧靜,但寧靜似乎僅是外表,有什麼藏在底下悶燒。

  她看到他目光遊移,淡淡落在桌上那盞油燈上,仿佛對火焰的跳動充滿興趣,看得目不轉睛。

  正當她著魔般迷失在他峻厲卻好看的側臉線條時,那張略寬有型的薄唇忽而掀動,沙啞吐出平緩的音句——

  「胡叔當初如果不來,也就沒現在的我。沒錯,他真救了我一命。”嘴角一勾。「……胡叔說,他與我爹是兒時玩伴,在上山習藝之前,就與咱家住同條巷子內……我爹遭冤,病死獄中,屍身送回三合院那天,我娘倒是一臉平靜,她還親自下廚煮了滿桌菜,喚我去吃。後來我幫忙收拾時,突然聽到兩手端著的碗碟全砸地,我叫了聲,但叫不出來,沒法兒呼吸,這才知道有人拿著繩子從後頭套住我脖子,勒得我發昏,肺如火燒……”

  冷意爬上肌膚,君霽華輕輕打了寒顫,不禁更偎近他。

  他語氣更淡,仿佛事不關己。

  「胡叔說他那時正好南下辦事,心念一起,抽空回了一趟老家,他家中老人都已亡故,老屋也空在那裡,原本想待一會兒就走,卻見到不少街坊鄰居圍在我家圍牆外張望,一探問,知道事情始末,又見我娘完全不應門、不辦喪,像是沒事人似的,他不禁心下留意。”

  「當晚,他潛進三合院,還是慢了一步,我娘已在堂廳梁上吊死,廳上還擺著我和我爹兩具屍身。他探我鼻息,發現還有氣,氣若遊絲,但還能救……”他笑,滿是嘲弄。「所以我又活了!”

  君霽華一瞬也不瞬地端詳著他,好一會兒才嚅唇問:「你爹的冤獄……那是怎一回事?”

  「……是為了我娘。”他靜下片刻,五官微微扭曲。「我娘繡功極好,是城內大繡莊的繡娘,那家子的老爺看上她,讓底下人使了計……那晚,阿娘好晚、好晚才回來,臉色白得可怕,我睡不著,躲在爹娘房外的窗底下偷聽,娘一直哭,邊哭邊說,她說得斷斷續續,當時我還太小,有些事不太明白,後來長大全都懂了……她被下了藥,遭人欺負,整個迷迷糊糊……”

  一口涼氣竄喉透心,隱隱發寒,她忽地抓住他的大手。「你爹知道後,去報官了嗎?”

  「你以為報官有用嗎?”他瞥向她,反握她的手,嘴角嘲弄意味更深。

  她怔怔然,有些明白。「……官府裡的人,也被銀子打發了……”

  「我爹一告再告,那些人不勝其擾,便想了個事兒栽贓嫁禍,拿我爹下獄。”他下顎微繃。「我不怪我娘,半點都不怪。她不想活,可又會牽掛我,所以想帶我一起上路,一家三口在一塊兒作伴,我不怪她。但,我活下來了,既然老天要我活,就該換別人死。”眼鋒透寒,他還是笑,神情悠遠。

  「我跟著胡叔走,跟他習武,還得被他逼著識字,隨他走踏江湖。當時他幫著祁老大做事,這位姓祁的在道上勢力不容小覷,我後來也在他底下待過,有了靠山,就能借勢使力,要想整倒當年欺負我娘、我爹的那幫人,簡直易如反掌。他們在明,我在暗;他們黑,我比他們更黑;他們狠,我能更狠,連死都不讓那些人好死,這才叫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痛快……”

  他氣息粗濃,好不容易拉回神智,低頭一瞥,才知把掌裡的柔荑握得都通紅了。他趕緊鬆勁,沒放開,替她揉著,嘴上卻凶凶罵道:「你是不會哼個一聲、兩聲嗎?痛都不曉得喊,你……真是……”

  「寒爺不也一樣?身上帶傷也沒聽你哼個一聲、兩聲。”

  「老子怎麼說也是個帶把兒的,喊什麼疼?喊疼的都是娘兒們!你也是娘兒們,該喊就得喊,忍什麼忍?”一語雙關。

  啪!有人挨打了……

  君霽華絕絕對對不是故意的,她發誓。但……有時真被激著了,他的臉就擱在那兒,常讓她不及斟酌,順手便抽了過去。

  她打得並不重,僅是小扇一下,手心拍打他面頰,跟打蚊子差不多勁兒。

  「你再試試看,老子就折了你的手!”齜牙咧嘴,狺狺低咆。

  她真被牽了魂,教他一挑釁,還真想鬥鬥。

  啪!

  打完左臉換右臉。

  那力道不重,真的很不重,但卻讓寒春緒瞠大兩眼,滿臉的不敢置信,又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你……你,好,算你行,你把老子的話當放屁是吧?老子再給你一次機會,下次你再敢胡來,看我不折斷——”啪!話還沒撂完,又挨拍了。

  「寒爺還是折斷我的手吧。”

  一隻細嫩手腕橫在眼前,寒春緒被將了一軍,氣歸氣,又有股說不出的心緒……常聽人說,打是情,罵是愛,他被打啊打的,竟、竟糊裡糊塗有點發暈,像似挺受用,挺教人心軟,挺……停停停!

  他就這麼賤骨頭,非要人打才舒坦嗎?!

  「我……要我折我就折?老子是你生的啊?這麼聽話幹什麼?我不折!我、我咬死你!”扣住她的手,低頭「咬”住她的小嘴。

  君霽華快被他的雙臂勒昏,只得反「咬”他的嘴,越「咬”越深。

  她努力吸氣,耳朵紅得快滴血似的,聽到他夾帶熱氣的聲音敲擊耳膜——

  「你還想知道什麼?那兩個小丫頭嗎?沒錯,是我支使的。我老早就看上你,十二、三歲,素顏舊衣已經夠招眼了,長大了必定不一般。我有本事了,自然讓人先去盯緊你,只待時機成熟啊……老子想要就奪,你可別拿什麼情啊愛的往我頭上套!”

  她根本不敢再想到那層去。

  那曾讓她深覺羞慚,恨不得上天下一道雷,把她劈個粉碎。

  她臉皮太薄,經之前那一挫折,更是薄到快透了。

  「寒爺放心,我……我不會再說那些蠢話,我、我也沒有喜歡你,沒有情意……”話一出,心頭悶悶抽痛,她極快垂下微濕的雙眸。

  屋中陡然一靜。

  「那很好!”男人聲音粗礪,磨過喉頭才噴出。「我買你也只是……只是要你,我也沒有喜歡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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