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為君白頭 | 上頁 下頁
十五


  「姐姐,我也想使使壞。”君霽華忽地低語。

  朱拂曉迷惑地眨眨眼,尚不及說話,微啟的嘴兒竟被另一張柔唇含住!

  於是乎,一江南北兩朵名花,在眾目睽睽之下演出「鳳求凰”,嘴對嘴,四片唇瓣纏黏,吻在一塊兒!

  眾人目瞪口呆,連伴舞的小花娘也怔了,只有苗家百歲的太老太爺拊掌稱好。

  ***

  那衝動突如其來,該如何解釋?

  麗妝未卸,一身銀白舞衣猶未換下,君霽華咬著唇,坐在梳粧檯前低眉思量。

  在臺上的那時,說沒多想,又似乎不是。當朱拂曉輕輕張啟唇瓣時,她想到五年前那個蜻蜓點水的吻,那氣息掃過她的嘴,在她醒悟前便已遠去……然後是低沉、吊兒郎當的語調,故意戳刺她,半鬧半認真地說著——

  拿那只信鴿跟江南花魁娘子交換一吻,如何?

  她想起他有力的嘴緊抵過來的灼熱,想起他的監看……他到底想幹什麼?

  一股不馴被激將出來,朱拂曉說她乖,或者,她模樣是乖,但她也能使壞。

  既然他盯住她不放,就看個夠吧!

  她的舞、她的身段、她的放浪媚行,讓他看看她沒能逃開的這些年,在「天香院”裡都學了些什麼。

  「姑娘,那簡直是神來一筆,您最後吻得真好看呢!”柳兒嘻嘻笑,幫坐在銅鏡前的她卸下頭上華麗的鳳形飾物。

  「姑娘,往後『鳳求凰』這支舞都得這麼跳了吧?那位拂曉姑娘真夠意思,您俯下臉忽然來這麼一招,她也由著您,絲毫不退卻。”葉兒捧來一盆熱水,把兩盞養在紗籠裡的明火移得近些。

  君霽華不知該要歎氣好呢,還是該感激?

  說到朱拂曉,人家不僅不退卻,對她這意外之舉還配合得很,朱唇灩灩,順從承歡,那雙野媚的眸子近距離對上她,帶著促狹趣兒,仿佛對她說——妹子啊妹子,多多使壞呀,奴家受得起。

  「都歇息吧,餘下的我自個兒來。”她淡淡道,取下沉重的頭飾後,青絲整個瀑瀉而下,如清泉般垂蕩在身後,整個人輕鬆許多,但心緒仍糾結,厘不清。

  「姑娘,您的腿還得熱敷。”

  「還有啊,姑娘今晚在宴席上幾乎啥都沒吃,肚子不餓嗎?葉兒去請苗家的灶房大娘下碗面,給姑娘暖胃吧?”

  「不用的,我不覺餓。”君霽華朝小丫頭倆微微一笑,接過那塊浸過熱水的巾子。「去吧,別顧著我,等會兒我就睡了,哪兒都不去。”

  柳兒和葉兒退出房門外後,她在梳粧檯又靜坐片刻,火光在頰面上跳動,銅鏡裡映出的那張雪臉,有些似她,又有些兒陌生。

  無情無緒地擱下熱巾子,她起身察看養在茶籠罩內的雪鴿。這鴿兒真的很溫馴,傷著的羽翅被她用絲巾輕輕固定住,它也不掙扎,喂它粟米、黍粒,它會歪著頭,喉中發出咕咕聲,像也通人性。

  「不怕……不怕的。”低喃,她輕撫雪羽,撫啊撫著,指尖忽地一頓,一抹思緒如光掠影般從她腦中刷過。

  信鴿……

  他說這鴿兒是傳遞消息用的,既是如此,那、那「鳳寶莊”苗家這兒……也有他的窩嗎?她記得當年那些人尋到小三合院時,沖著他叫駡,說他狡免三窟,教人繞上好大一圈冤枉路……他那時就懂得變換藏身之所保命,如今的他定然狡兔不止三窟。

  心頭發熱,熱泉一股股地冒出。她不懂那個男人,卻因他的再次出現,攪得心魂大亂,已弄不清是氣恨他當年逼她面對現實,抑或……抑或還有別的原因。

  宴席散去時已近子時,此刻靜夜寂寂,她像是一抹受到牽引的幽魂,推門而出,走上那一晚白梅夾道的青石小徑。

  有些梅花枝椏生得低些,當她走過時,枝頭半開的花兒掃過她的肩身,隱隱的冷香輕散,隨著她柔軟無聲的步伐前行。

  這一次,她心無驚懼,梅樹影兒在月光下交疊,她像也融作一體,渾身浸浴在皎潔銀華中,形體淡淡鑲著光,肌膚透光暈,髮絲泛亮,仿佛啊仿佛,她也擁有一頭流泉般的雪白發,在清月中隨著每一步挪動而蕩漾。

  她走得頗遠,比上一次還遠,這條青石板道將她帶出了「鳳寶莊”的宅第。

  她佇立在坡上,梅樹成林,一時間她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去。

  正自迷惘,突然間啪啦、啪啦一陣響動,眼前雪影團團,振翅飛舞,她定睛一看,竟有十多隻雪鴿。

  她再揚眉往前一眺,不遠處似是太湖湖畔,這麼晚了,竟還留著點點漁火,約略一數,該有十多艘漁船,隱約瞧見人影晃動。

  心下驚疑,她舉步欲近,傻傻的,什麼也沒多想,哪知才一抬腳,一隻鐵臂已從後頭欺近,緊緊環住她的腰。

  她倒吸一口涼氣,耳畔隨即被男性再明顯不過的火爆氣息烘得發熱。

  「舞得如此盡心賣力,這麼晚竟還不歇息,花魁娘子不累嗎?”

  呼吸促急,君霽華壓制不住胸脯過大的起伏。

  她其實發著顫,身軀顫抖,方寸顫慄,卻有種模糊的篤定——

  這男人不會傷她。

  她在他懷中轉身,他沒放開她,雙掌仍按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君霽華強迫自己抬起頭。

  清寒月夜中,她望進他的眼,那是一雙闃暗卻又矛盾地爍出輝芒的眼睛,竄著火氣,騰著她無法辨識的情緒……她已不識得這雙眼,五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們各自經歷了生命的磨練,她變得更安靜無語,他則變得更深沉難解,也更加危險,早就不是當年和她窩在小小三合院內,裝神弄鬼、對她使著壞脾氣的那個人。

  她不知為何眼眶發熱,只知心頭緊緊的,繃得難受。

  「來這裡幹什麼?”被她那雙眸子瞧得渾身不對勁,寒春緒低聲咆哮。

  她不語,心思浮動,僅怔怔望著,像沒看夠他。

  「看什麼看?再看……老子挖了你招子!”

  就這麼一句,讓她嘴角泛柔,緊繃的心滲入酸軟味兒,起伏不定。

  她深吸了口氣,忽而問:「我……你……狡兔三窟,這兒也是你的其中一窟,對不對?”小手抵著他的胸膛。「你說那是信鴿,那些雪鴿來來回回傳遞信息,經過訓練後,不能隨意變動地方的,所以你在這兒也建了個窩,是不?”

  他瞪著她,眼神淩厲,似恨不得將她拆吞入腹。

  君霽華虛弱一笑,淡聲問:「湖上那些漁火是怎麼回事?那些人跟你脫不了干係吧?”輕歎。「別跟我說,你借用『鳳寶莊』這個童叟無欺、幾十年老字號的殼,去掩飾你底下的營生。”

  她不清楚他的買賣,但多少嗅得出……那些絕非正當生意。當年和他在三合院鬥起來的那些人還曾指控,說他黑吃黑、私吞了一批南洋珠寶。

  「我就是借用『鳳寶莊』的名銜,掛羊頭、賣狗肉了,如何?”他壞脾氣道,鉗住她的力道很蠻氣,仿佛忍啊忍,忍到最後再也不忍,決定大爆一場。

  該火爆的是她吧……君霽華模糊想著,只是此時見他被莫名惹火,她竟然心緒一弛,奇異滋味在胸中攪動。

  她不答反問:「你還曾回去那座小三合院嗎?”

  「那個窩,老子高興回去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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