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為君白頭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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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慢吞吞起身,撩簾而出。 走出房門外,再步出屋門,他立在簷前,下意識尋找那抹清瘦小影。 他在屋前小院找到她。 望著她單薄的身背,他先是怔了怔,雙眉不禁一擰—— 她、她在幹什麼? 君霽華跪在薄薄雪地上,垂首,雙手合十,她腳邊擺著一根不知從哪裡翻找出來的小鐵鋤,面前排著那晚被擊殺在此的五、六具犬屍。天氣凍寒之因,猛犬的屍身並未腐臭,毛上還覆著雪花,凍得僵直。 寒春緒滿腹疑惑,靜步繞到她身側。 見她閉眸,一臉虔誠,小嘴還念念有詞,竟是……在幫那幾隻死犬誦經?! 聽到問話,君霽華抬頭望向寒春緒,後者灰白發淩亂得不像話,一臉怔忡,頰面竟有睡覺時留下的紅印子,她想笑,唇角未彎,只笑在心裡。 「那你嘰哩咕嚕念什麼?” 她放下合十的雙手,腮畔淡暈。「沒說什麼的,就說……希望它們早早超生,若再投胎轉世,也希望投到好人家裡去,能當人,就當好人,要是又當了狗,也要是條好拘,別去咬誰……” 寒春緒瞪著她,眉挑得老高,一時間無語。 「你瞧起來像真醒了。”她螓首略偏地打量他,眉間一弛,像似也放心了。「今天還得再喝一帖藥,這樣周全些。” 「哪兒來的藥?誰開的方子?”他問聲不禁沉硬,心想,她該不會蠢到請大夫來這兒看診。「再有,你穿這身灰撲撲的舊衣幹什麼?這……這是男孩子的衣物,又髒又舊的,你以為女扮男裝就能騙過『天香院』那些人嗎?別太天真。” 她兩頰紅暈深濃了些。 不看他了,她拾起小鋤頭,一下一下地刨開薄雪,再繼續掘土,邊道:「『天香院』的姑娘們要是病了,請大夫診治,所開出的藥方我都會收著,那天從『天香院』逃出時,我把一疊藥方全帶了,裡頭有治風邪、頭疼、高燒不退、絞腸、胃病、下痢等等,我想……逃跑路上倘若病了,還能按著方子抓藥,可以省下診金……”努力掘地,掘掘掘,單手力道不夠,乾脆兩手合握一起使勁。 「我在另一間房的櫃子裡找到幾件男孩子的冬衣和一頂布帽,衣襖很舊,尺寸也小,但勉強能穿,我把頭髮全塞在布帽內,把臉也抹髒了,扮成野孩子在街上跑比較不引人注意,然後就按著藥方抓回三帖藥,也買了一些乾糧和饅頭。”她飛快看了他一眼,咬咬唇瓣。「……我沒從門口進出,都是鑽那個小牆洞,沒給誰看見。” 寒春緒頭暈暈的。 那種描繪不出的古怪感又掀,在胸內衝撞,連作幾個深呼吸都壓不下。 他和她皆落難,真要比,她的處境還較他危險三分,她人在城中尚未逃遠,又是個嬌弱、不懂武的小女兒家,不嚴嚴實實躲好,倒為他犯險買藥、張羅吃食……她是……她是笨蛋嗎?!早該自個兒逃了,還跟個病號窩在這裡! 她像是心細如發,有時卻又太過天真、太輕易信任他人,真讓她逃出「天香院”出去闖蕩,怕也是出了狼窩、又進虎穴,前途堪慮! 也不知自己氣什麼,她不「長進”,那是她自個兒的事,有啥好恨?他不恨! 頭一甩,他粗聲粗氣問:「你刨地幹什麼?” 她動作略頓,靜默一會兒才呐呐答道:「把狗全埋了。它們死都死了……放著不管,總是不好。” 「它們本來要咬死你!” 「……我沒死。”好小聲說著,她低頭繼續挖,襖衣袖口太短,露出的兩截細腕連同小手都凍得僵紅。 兩道灼辣目光還沒從她頭頂心移走,君霽華感覺得出。 實在不明白她哪裡惹惱他,怎麼才醒,他火氣隨即也醒了?但,這樣算好事吧?證明他精神大好,病去身強。他若再昏沉下去,她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忽然,杵在身側試圖「瞪穿”她的人轉身走掉。 本以為他要進屋休息,才一會兒時候,他又晃出來。 一雙獸皮縫製的手套忽而丟到她面前,君霽華驚訝揚睫,看到他手裡竟還提著一把巨大的鐵鋤頭。 他撇撇嘴,一臉不豫。「老子躺得都快生銹了,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然後,她就傻了似的,怔怔地看他揮動鐵鋤刨地,他掘一次的深度,她的小鋤頭八成得掘上十多下才抵得上。 「看什麼看?再看我挖你招子!”他臉上有可疑的暗紅。 君霽華連忙垂下細頸,不是怕他的言語恫嚇,而是自己臉蛋也熱熱的。 斂眉,縮顎,心緒有些浮動,她下意識繼續揮動小鋤頭,才動了兩下,一道粗魯聲音隨即響起—— 「沒瞧見手套嗎?把它戴上!” 她含糊低應,最後乖乖拾起手套。 那東西對她而言是有些大,但確實溫暖許多,十指不那麼僵冷。「謝謝……” 寒大爺彆彆扭扭地哼了她一聲後,繼續揮動鋤頭,扯疼傷口了也渾不在意。 他沒發現小姑娘又偷覷他,那雙秋水映月般的眸子輕湛靈動,有著連她自己也未及察覺的柔軟情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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