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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這一次他離開,她只覺得格外惆悵。

  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兒,還時不時走神,若非藥莊裡的師傅們幫襯著看頭顧尾,她真會把幾大鑊的藥全給熬焦。

  她認真思量過,想著也許是那一日在藥園裡,他問她一起離開,她沒能說好,他嘴上是笑著的,但眉宇間難掩失望,之後他匆匆趕往京城,她也就沒來得及再與他談及此事。

  苗大爺失落輕郁的神情,令她很難釋懷啊……

  「東家……東家?姑娘!”

  「啊?!”朱潤月驀地回過神,手一抖,一籃子剛從藥圃採收的生藥眼看就要散成一地,幸得管事李伯眼明手快,忙一把撈了去,整籃子接住。

  李伯搔搔頭,實在不知東家姑娘這些天怎地回事,根本三魂少了七魄,欸。

  「姑娘啊,不如就尋苗家大爺去吧?待在藥莊裡,你人在這兒,可心不在,何苦來哉?”

  朱潤月也搔搔瓜子臉,被老管事說得兩頰紅紅。「可是藥園子……”

  李伯歎氣。「有幾位老手師傅在呢,誤不了,反倒是姑娘啊,再不仔細想想,真要自個兒誤了自己個兒。”說到這裡,他拍了下額頭,忙道:「瞧咱這記性,險些忘了。姑娘啊,是苗大爺的貼身隨從,之前來過的,那位叫慶來的小哥,他來啦,就等在前廳。”

  自個兒誤了自己個兒……

  朱潤月原本被李伯念得有些怔忡,忽聽到慶來竟無端端跑來了……不!不會是無端無由,肯定有什麼事!

  未再多想,她提著裙便往前頭沖。

  等在前廳的慶來正咕嚕咕嚕灌著跟李伯討來的一大壺白水,一見到飛沖出來的朱潤月,嚇了一跳,差點嗆著。

  「姑娘……咳咳咳……”

  「你家大爺呢?事可都處理好了?他人還在京城嗎?身子狀況如何?還是他、他回太湖『鳳寶莊』了?”

  慶來越聽越奇,招子越瞪越大,吞咽唾沫嚷嚷了——

  「姑娘,咱家大爺不是在你這兒嗎?!他、他跑京城幹麼呀?!他要沒能帶上你,他回太湖『鳳寶莊』又是幹麼呀?!”

  「姑娘這兩年大半時候都在外頭,大爺手邊事兒也多,你們倆要聚一塊兒不容易,大爺那夭突然被雷打到……呃,是突然醒悟,深深覺得再如此這般放任下去,肯定要被姑娘耽誤一生……”

  「所以大爺牙一咬、心拿准,小事不理,大事找人代理,大小事務全擱下,一追追到姑娘這座北地藥莊,就為了帶姑娘回太湖去啊。”

  「……帶你回去幹什麼?!姑娘,這話問得我慶來可要哈哈大笑了。大爺吩咐我置辦一堆東西,要訂制八人大喜轎、喜彩、喜幔、喜簾等等,還要許制新的桌椅、榻櫃,說是要佈置新房,咱們『鳳寶莊』自家沒有的,就得跟一江南北的老鋪子、老作坊的老師傅們下單制訂,姑娘且說說,大爺訂這些東西幹啥子用?他難道還能自個兒用了不成?”

  「大爺說帶著姑娘返回太湖,途中經過江北鋪子時,要給姑娘親自挑頭面,他吩咐我辦完事在那兒相候,要一塊兒回『鳳寶莊』,結果咱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才快馬北上瞧瞧……這下頭疼了,大爺突然往京城去,那兒肯定出大事,非他親自出面不可的事兒啊!”

  原來,他帶她一塊兒走,是想將兩人的事辦一辦。

  他是專程來帶她回太湖成親!

  結果她都跟他怎麼說了?

  說藥園的藥等著採收。

  說要他先走。

  說他忙,她也忙,等忙完了再見。

  朱潤月都想把自個兒給埋了,滿腦子就剩藥而已,乾脆埋進藥園子裡好了!想想,當初之所以離開爹娘東奔西跑、南北亂竄,還跟苗大爺動如參與商,便是為了他跟娘親身上的哮喘症。

  如今她手中幾塊藥山藥地已能種出很好的藥材,她也鑽研了不少民間藥方,去蕪存菁,且按娘親和苗大爺不同體質配製出不同的保健藥丸與藥飲,連急救藥都制出更好的、有奇效且較不傷身的……她只想著要更好更好,卻未察覺自己已陷進本末倒置的局裡。

  她在意親人,在意他,把他們看得極重,如今卻為了這些藥山藥地藥莊子,混在外頭連家也不大回,連他也難得相見相聚。

  與苗大爺相識八年,與他之間的鴛盟也已訂下四年。

  她當初未滿十七,如今也都二十有四,苗大爺也將近二十七了吧,欸,是啊,再拖下去,她真真要把他給耽誤了呀。

  他知她甚深,總是縱容她、護著她,而她呢?

  他都追到這裡來,跟她賴在一起五、六天,她卻滿嘴只會說著藥山與藥園子裡的事,待他問出,還開口要他先走,竟沒早些瞧出他的打算。

  蠢啊!朱潤月,你這個大蠢蛋!

  京城鋪子出事,他匆促趕去,身邊沒有貼身伺候的人。

  他這個人一旦忙起,若無人在一旁提點,真會忙到忘記服藥。

  儘管她幫他備著許多保暖胸肺、健脾補腎的藥丸,和著溫水就能服用,但,他若不按時服用亦起不了保養功效。

  不可以的,不能放任他一個,要去到他身邊才行!

  必須親自盯著,必須看到他,她一顆心才能好好被自個兒拽住,不會動盪不安,難受得要命。

  這一次,她要追著他去。

  §2

  京城夏夜,月上中天。

  運河上猶見一艘兩層樓的大花舫隨月光蕩漾,絲竹聲與男女調笑聲亦揉進清涼夜風裡,在河面上傳飄。

  在入夜後戒備森嚴的京城地面想出船夜遊,沒個三兩三,別想上梁山,人脈錢脈全都得打點好,當真辦成,那表示這人確實是一號人物,不容小覷——今夜花舫上被邀請來賞月賞美人的某位位高權重的大官,枕著美人香膝,吃著美人遞上的果物,喝著美人喂飲的瓊漿玉露,再聽著美人技藝超絕的琴音,陶醉地半眯雙目,撚著顎下修整漂亮的灰胡,暗暗思忖。

  為使客人盡興,邀人上花舫的東道主在與貴客談妥正事後,非常識趣地將場子留給這位高官貴客,獨自躍上一艘一直隨花舫遊蕩的中型篷舟離去。

  花舫上的人手全都安排過、待高官貴客賞月賞美人賞得盡情盡興、身心靈舒暢通透了,自會將貴客原路送回府第,不出差池。

  「大爺……”嗅到家主身上滿是酒氣,面龐泛紅,一迎家主上到中型篷舟,苗家京城大鋪的田管事忙送上溫茶解酒。

  苗淬元接來飲過幾口,眉峰微乎其微一蹙,淡淡籲出口氣。

  篷舟往不遠處的岸邊搖去,夜風吹拂,吹得苗淬元心口略窒,他暗暗調息,將每口氣吸得飽飽滿滿,再徐慢吐出。

  「大爺,全怪小的無能,若早早預防,也不會令姓崔的那忘恩負義的傢伙囂張猖狂。”田管事十分自責。

  苗淬元擺了擺手。「此事不能全怪你,如今童大人願意出手,崔執是他的下屬,事情不出兩日定能擺平。”

  田管事回頭瞥了花舫一眼,歎氣般道:「幸得大爺在一年前已提點小的經營童大人這條線,只是這位童大人就愛賞風月、品女色,京城夜遊船,他自以為風流瀟灑,倒累得大爺陪坐花舫,飮了這麼多酒。”

  苗淬元笑笑。「有喜愛的事物,咱們就有切入的點,只要能切進,便能漸漸拉攏握緊。我還真怕那種讓人尋不出錯處、找不著弱點之人,而如童大人這般,恰到好處。”有些政績,亦有實力,表面上仿佛位高權重不好親近,但只要苗家肯花心思經營,便不難掌控。

  「是,小的明白大爺說的。”田管事恭敬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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