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柔花與仇郎 | 上頁 下頁
十六


  “爹真高興,當初讓你跟著駱斌學習。”那是個無心卻巧妙的安排,自得知內幕,他常想,這是否是上天的意思,讓靜兒能自然地與他親近。

  “我學會許多事,可以幫爹的忙了。”她單純地微笑。

  華老爺點點頭,神情稍凝,嚴肅而專注,聲音低啞,“靜兒,爹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幫不幫爹這個忙?”

  “爹,您說,靜兒聽著。”靜眉柔聲道,心卻繃緊了,她從未見過爹爹這般模樣,目中似有惋歎,正為著何事憂惜?

  華老爺頓了會兒,繼又啟口:“你記得不?小時候,你纏著爹追問那棵大榕樹的事?你說……說自己見著了一對母子的鬼魂,就在榕樹底下,記不記得?”

  “記得。可是爹爹不信,也不解釋。後來靜兒問了娘和其它人,才弄懂那棵榕樹下發生過怎樣的慘事。”靜眉疑惑地回應,不太明白爹爹為何重提此事。

  華老爺低笑而聲,“那時你還小。”

  “可是靜兒真的瞧見他們了,那個母親和她的孩子,兩條靜默可憐的魂魄,絕非錯覺。”靜眉唇抿了抿,替他攏緊棉被,輕聲問:“爹,為什麼要提這些事?別說了好不?大夫吩咐過,您得好好休息才是。”

  “不、不,靜兒,這事很重要、很重要,爹早該告訴你,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有那個男子,直到近來爹才收到消息,他、他來到華府是經過縝密的設計……他有他的目的。”華老爺略顯激動,手抓住靜眉,嚴肅地道:“爹會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你,靜兒……你要仔細聽好,然後,請你幫爹一個忙……要好好對待那個孩子,咱們欠人家的實在太多太多。一生行事,爹自問無愧於心,只除了這一件,成了心頭永遠的憾事,一輩子受良心苛責。你答應爹,要好好對待那個孩子、彌補他、照顧他,為華家盡些道義,幫爹這個忙吧……”

  五日後,一個暮春的寧靜午後,華老爺在睡夢中逝去,走得十分安詳。

  後來,靜眉才知,爹的情況早已病入青肓,她們姊妹兩人一直被隱瞞著。

  喪禮莊嚴隆重,依華老爺遺願,遺體行火葬方式,骨灰入壇,供祭在華家後院的佛堂裡。而華夫人更把生活起居遷至後院,直接住進佛堂,從此帶發修行,專心禮怫。

  華家頓失龍頭,主事之位自然落在展煜肩上,而靜眉由原本靜態的學習中走出,她身為華家長女,在展煜的堅持下,開始真正管理起棉田和廠裡的事務,這段期間,駱斌更加展現出過人長才,在內務、產業和對外生意上給予兩人絕對的助力,令展煜無後顧之憂,讓靜眉能放膽去摸索。

  忙碌匆促,亂了一陣時候,而今,似乎已平靜下來。

  靜眉合起記事冊子,將朱筆擱下,纖指輕捺眉心,書房中的油燈火將她的身影淡淡地投映在牆上,四周靜謐謐的,流泄出一份清寂。

  以為風叩簾櫳,抬起眼,卻見男子身影印在紙窗上。

  她起身步近,推開窗子,瞧見駱斌負手而立,半邊面容浸淫在月色中。

  “這麼晚了,怎麼不睡?”她問,聲音輕輕啞啞,眸光深切。

  近來,她常這麼看著他,澄澈的眼眸多了些什麼,又按捺住什麼,有些激切、含怯又含情,蕩著近似憐惜的情意。這教駱斌驚慌,竟害怕迎視那樣的眼。

  “小姐呢?”夜如此深沉,他為何不上床安眠,卻從房中走出,靜杵到這兒?駱斌自問,他答不上來,心底深處發出他拒絕去聽的嘲諷笑音。

  “煜哥在外洽商,這幾日都不在府裡,有些工作我得照看著,我……我還不十分熟練,所以忙晚了。”這些日子大家都忙,今晚終能和他靜靜談話。

  他抿唇不語,身形微動,面容離開月光,完全隱在暗中。

  “駱斌——”他要回房了嗎?她還想同他多處一會兒呵。靜眉見他動作,不禁緊聲喚出,兩腳自有意識,跨出房門,盈盈來到男子面前。

  那男子神色清冷,心思自知,有意無意地避開她的注視。

  “小姐請回房休息,公事雖繁,身體要緊。”

  靜眉輕輕笑著,如醉人琴音,硬是繞到他面前,望著那張嚴謹的峻容。

  “駱斌,我、我有些話想告訴你……我很謝謝你,爹走得突然,家裡事情好多好多,棉田、紡織廠的事務我毫不熟悉,煜哥又得應付外務生意,若沒有你,我、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男子的胸膛隱隱起伏,氣息陡地粗重,在瞬間已做調整。

  “小姐言重了,這些是分內職務。”

  “不、不——”她搖頭,小臉真切,朝他更近一步,唇嚅了嚅,卻不知說什麼才妥當?才能完整地表達自己的心思?

  “駱斌回房了,小姐也請安歇。”

  走!離開!萬不能再逗留!腦中無數警訊,在在提點著他,不去多想,他舉步便走,竟有些狼狽和失措,險些撞上廊柱。

  繞出書房前院,轉入一道拱門,經過九曲橋,再轉進另一道拱門,來到那處“欣欣向榮”的庭園,月夜下的大榕雄挺沉著,長須隨風輕動,葉片與細椏緩緩搖擺,在沉寂中稍添靈活。他步伐一頓,猛地轉過身軀——

  “為什麼跟著我?”

  “啊!”女子輕呼,差些撞進他的懷裡。

  駱斌的身子挺直得如那棵大榕,面容緊繃,整個輪廓淩厲起來。

  這些日子,他就快折磨死自己了。下決心要親手扳倒華家,要奪回所有,要徹底地羞辱那人,但此生的仇敵已死,這些年的努力和部署頓失意義,往後的目標何處?心頭恨意又該何以消除?

  華老爺的瞬逝帶給他極大沖攀,完全躍出他原定的計畫,為何不再多等兩年?為什麼?為什麼?他恨聲問蒼天,天亦無語。

  “為什麼跟著我?”忍耐已到臨界點,這個女孩還要來撩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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