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虎娘子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兩個主僕一回常家,剛進大廳,離奇失蹤了幾個時辰的常家少夫人正好端端地坐在太師椅上,陪著常家主母喝茶閒聊。阿七張大嘴,幾可塞進三個鹵蛋。

  「賜兒回來啦。”常夫人眉開眼笑,與媳婦兒一同望向踏進廳裡的常天賜。「我和虎娃兒談到你,正說到你孩提時候有趣的事。”

  「大娘。”他如往常一般,聲音不躁不揚,一對眼卻深沉起來,調向微垂螓首的妻子。

  從總鋪子一路回來,心中因她毫無留戀的離去隱隱泛痛,他嘗過迷失的痛苦,以為這一回錯到底,全是自己單方付出,她讓他在人世中、以人的身分再次失去方向。

  而此刻乍見她,好端端坐在眼前,在唾手可得之處,他心中的衝擊震撼,著實難以描喻。

  「阿七說你不見了?”他問得尋常,像件不關痛癢的事。

  虎娃內心的震動不比他少。

  原擬好要一走了之,長痛不如短痛,他心裡既有其它姑娘,留在這樣一個男子身邊,還有什麼意思?!

  在雪山上,她目送那窩子虎兒遠去,就該什麼也別想,回族中跟姑婆請罪……可是呵,為什麼瞧見腰際那塊虎頭環佩,雙目又流下眼淚?為什麼會覺心魂欲裂?只因往後月歲,再也不瞧他一面?

  然後她回來,由蒼茫雪山瞬間轉移,告訴自己,她僅是想確認他的身體無銀珠護持,是否真要舊疾復發?

  「我哪裡不見了,不是陪娘說話嗎?”她四兩撥千金,美眸與他的目光短兵相交,心一凜,下意識蕩了開。是自己心虛吧?!她寧定下來,暗想他不可能知道,是自己多心。

  常天賜也不點破,繼而又道:「阿七還說,那窩子虎兒不見蹤跡,不知去了哪裡?”她最最牽掛的。

  稍稍一頓,她啟口輕語,「不見就不見了,我也不必煩心。”

  情緒轉變僅在瞬息,森然的內心冒出點點歡意,她終究沒走呵……微乎其微,他嘴角淡揚,小小計謀在腦海成型。

  「賜兒,過來坐呀,站著說話多累,虎娃今天見到尚書大人了,說了些——啊——”常夫人的話因常天賜突來的暈厥而中斷。

  「天賜?!”虎娃驚跳起來,欲撲去抱他,仍晚了一步,他毫無預警地栽倒,後腦勺結實地撞在地面,「咚”地好大一聲,不省人事。

  「少爺?!”阿七終於清醒過來,伸長臂膀想要接住,亦是於事無補。

  「快去請劉大夫!”常夫人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勢,向一名家丁交代,那家丁急匆匆跑掉,她轉而吩咐伺候的丫鬟準備其它事物,整個大廳鬧烘烘。

  「天賜、天賜——”虎娃攬住他的頭,一時間六神無主,忽地面容刷白,見到常天賜鬆開的掌心,上頭刻劃好幾條傷痕,尚兀自流出血來。

  她伸手捧住他的大掌,感覺他體溫正迅速降低,不禁抖聲地問:「這是怎麼回事?他、他怎會受傷……流了好多的血……”

  阿七道:「是阿七的錯。我、我以為少夫人不見了,這才跑去總鋪通知少爺……哪裡知道少爺一聽,就、就急得把手中的茶杯掐破了,碎片全插進肉裡,他又急著趕回,還沒仔細處理,這才流了許多血。少夫人,您沒瞧見少爺當時聽到您失蹤,臉色一下子變得青白,跟鬼一樣,沒想到真又發病了。”

  一聽,虎娃再難抑制,心中滿泛憐情,歎了一聲,緊緊抱住懷中男子。

  劉大夫匆忙趕至時,常天賜已被安頓在房中,掌心上的傷包裹著白巾,虎娃將裡頭的碎片仔細挑出,邊挑著,淚卻流個不停,默默淌著,也顧不了旁人安慰。

  僅聽聞她不見了、失去蹤跡,便把自己傷成這樣。她心疼擔憂下,卻又生起一絲甜意。

  劉大夫把病人從頭到腳徹底診斷了一遍,除手心外傷,再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是心痛的舊疾復發,加上失血,才會厥死過去。最後只能開了一帖強心養氣的藥方,讓底下的人抓藥煎煮,又吩咐了幾句也就離開了。

  眾人終於退出,常天賜依舊未醒,不過氣息已趨穩定,體溫亦有回升,房中只留虎娃,坐在床沿瞧著,她握住男子未受傷的手輕輕在頰邊磨蹭,像那群虎兒依戀不舍地徘徊在她腳邊一般。

  他突然如此,個中緣由,只有她知道。定是因自己昨晚從他身上取走銀珠。他失去銀珠守護,原本轉好的病情又要惡化,一定是這樣的。

  抿著唇,頭一甩,手成劍指在自己眉心施法,一顆銀光燦爛的珠球冉冉而出,在指上生動,接著,她探向前去,將元虛再度灌注到男子體內。以往是姑婆強將它贈予,她心中萬分不甘,而今是心甘情願,只求他好轉。

  「唉……”長長一歎,她傾靠過去,身子輕輕伏在他胸上,心亂如麻。「該走該留?該要如何……”

  感覺他胸膛的規律起伏,她數著一聲聲的心跳,不知過去多久,忽地微微鼓動,聽見他帶啞的嗓音輕震耳膜,如此溫柔。

  「怎麼又哭了?虎娃兒,你把我的衣衫都哭濕啦。你呵……”

  虎娃心中驚喜,連忙抬起頭望去,那男人已然醒來,雙目炯炯,唇上雖無血色,卻浮動一抹虛弱的笑。

  「天賜……”她七手八腳由他胸上爬起,瞥見他前襟浸濕,是自己闖的禍,咬了咬唇,一手擦掉頰邊的淚,一手則徒勞無功地拭著那片淚漬。

  「我暈倒了?”他困頓地眨眼,輕咳了兩聲,「好久沒發病了……”

  「覺得如何?心口會疼嗎?”她緊緊一問,眉目憂色。

  常天賜淡笑搖頭,瞥見她香腮上的淚痕,不禁歎息,「你呵……”

  見他不把話說盡,俊顏透著淡淡無奈,虎娃想也未想便道:「我這模樣,你見了不歡喜,心裡是不是又說我、說我像個小娃娃?”

  常天賜望著她一會兒,緩道:「從昨兒個就一直見你淌淚,問不出理由,哄不了你,直要我別管……這還不像小娃娃嗎?”

  聽他直言不諱,真把她當成耍脾性的孩童,新一波的珠淚不爭氣地湧出,一時間內心又氣又苦,她頓足,倔強地輕嚷:「對。我就是小娃娃!任性粗野,哪裡比得上你心裡頭的姑娘?!”她不想吵的,可是委屈和猜疑積在心房,受不了丁點撩撥。

  他雙眉陡地挑起,饒是神通廣大,術法靈修,竟不知除她以外,還有哪位姑娘亦在自己心田上?!不禁訥訥地問:「我娶了你,心裡還有誰?”

  聞言,虎娃更是氣苦,想這場姻緣最初的緣由,她千里而來以虛構的身分嫁他為妻,而他則別無選擇,只能遷就眼前一個。

  什麼情啊愛的,本不該在他們兩個之間萌生,她以為能瀟灑離去,臨了才知那無形之物已在心中悄然萌芽,立定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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