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狼君 | 上頁 下頁 |
九 |
|
當時會救她,動機其實很簡單,覺得她蠢、心太軟。 狼的生活模式是完全的獨立、徹底的弱肉強食,逼迫著去成長、克服環境中時時刻刻的考驗,生存是一道最直接的課題,有著桀驚不馴的嗜血精神,才能自傲於其它獸類。 他雖已脫離真身,能自由幻化,體內仍留有不受羈絆的強悍因子。 欲望強烈,想要的非拿到不可,哪怕要巧取豪奪、沾染鮮血,不到手誓不罷休;而非心中所欲的,即便使出逼迫手段、取其性命,他也不願妥協。 他一直認為,人與狠有共同的根性。一樣的貪婪、一樣的狡詐多謀、一樣的殘酷狠利,和一樣的喜爭好鬥。 原先只像看一出好戲,不是他殺她,就是她殺他,敗的就是弱者,她有機會將一個大漢子刺死,最後卻是鬆手。 臨危心軟最要不得,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是蠢,蠢得無以復加,蠢得教他心生好奇,想去知道她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連日來一人一獸相處,她總將它當成生人看待,愛對著他自言自語,傾盡心中惱事。 她說著,敘述家境的富裕、父親在事業上的倚賴,和她那些個姨娘以及流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兄弟……許許多多,他靜靜聽取,做一個稱職的傾聽者,進而瞭解,自己與她的雷同。 是她的才能讓她危機四伏,不知不覺中成為有心者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之於他,亦是如此。 那一夜,荒野雪原上遭雕族埋伏,對方群起攻擊,由天際飛撲,以他靈能也可安然退出,若不是那暗伏在雪地、伺機而動的撲殺,他不會受傷掛彩。 那是群結的狼,被某種力量控制,目中失去白主性的光彩,紅絲盡布。 是誰擁有這樣的靈能? 被他逐出長白山地的天雕再次出現,事發前,狼族為何無一察覺? 最最教他震怒的一點,是狼與天雕的聯合,此兩者天生敵對,如令為取他一條性命,狼族中的有心者竟無視尊嚴,與敵人做了交易嗎? 處處陷阱,爾虞我詐,人性如此,狼性亦是。 他不回族裡療傷,而是匿在白己幾百年來的洞穴。他的外傷大半是讓那個小姑娘照料好的,夜裡,她伏在他背脊上睡去,卻不覺人的精氣教外力吸引,每日絲絲縷縷地蠶食,化入體內為他護住丹元,助他療傷,直到今日,總算恢復舊觀。 「三哥,你倒是說話呀。」她喚回他的思緒。 好半晌,他終於開口,「你走吧,時機一到,我自然會回族中。」 「可是、可是……下個月圓之夜,狼父要當著大家的面宣佈下一任的狼王,這是族裡的大事,你定要回來,你不可以不回來……十三要你回來啦。」說她天真不解世事又全然不是,隱約地,也感覺眾位哥哥之間暗潮洶湧。 他淡哼了一聲,平靜地道:「那是大哥的事,他是長子,只要他在,宣佈新狼王時,場面就不會尷尬了,我在不在場沒什麼差別。」往後新王確立,他便可由夾縫中出脫, 一切的羈絆都會遠去。 十三急了,不分輕重,擱在心底的話衝口而出,「咱們狼族向來是賢能者擔當狼王,不興人類君王以長子為繼承的那套,狼父喜歡你、大家都喜歡你,我就認定三哥一個是下一任狼王,誰都不能取代,若大哥和二哥不服氣,我就——」 「十三!」他突地喝阻,側過的半邊輪廓剛硬森沉,「我的事你別管。」是因她單純,沒有利害關係,自己才能與這個小麼妹維持些許手足情義,若她亦陷下,就什麼都沒有了。「方才的話不許再提,你管好自己便可!」聲音是飛墜的冰霜,嚴厲冷酷。「回去!別再試合我的領域。」 如此而為亦是替她著想,可十三怎能明瞭?!她怔了征,首回見三哥待自己這般無情,心中難過,性子被激而起來。 「我、我……走就走!下回請我來,你瞧我來不來?!哼!」話剛落,一陣輕煙,可人的身影已然消失。 他不要狼族王位,旁者硬加在他身上,到頭只有失望。 但,這並非表示他不在乎狼族的存亡興衰,若有不肖者與外敵力量勾結,污辱狼族尊嚴、危及命脈,他亦無法袖手旁觀。 兩道濃利的眉蹙了又放,掬起一泓清泉潑灑面容,修長有力的十指順勢將黑髮往後爬梳,那青藍光輝的眼瞳透過蒸蒸煙霧,投往天際白雲—— 那是他的嚮往,一個真實又虛無的夢,在雲雨間幻化飛騰、在廣漠野原上凌奔、在無相時空裡穿梭來去,成就一個最不羈的生命。 然後,一張稚氣未脫、雙眸中卻時現成熟神采的臉龐浮上腦海…… 那個與他相同處境的女孩兒,或者是兩個的心思有了互通的體會,他對她,衍生出一股難以解釋的情懷,教他在吸取她的生氣療治元處時,竟隱約感到……歉疚。 歉疚?!他不禁失笑,懷疑自己有否錯覺。 或者,他該問她願望。她助他復原,有功勞亦有苦勞,賞她點兒東西,牽扯或許就淡了。那些自詡清高的精怪不都如此?!搞些報恩債情的名目,以全修行之道。他嘴角展露嘲諷,片刻,思緒回定,眸光一轉憂藍,腦中的秀白面容仍然未散,噙著超齡的淺笑—— 她有沒有願望?有沒有屬於自己的夢?若有,是不是也同他的一般,追一份野性的、放任的、隨心所欲的自由? 將細雪覆在果物上頭,洞中溫暖,不一會兒雪融成水,她抬起幾顆棗子放在左手掌心,右手就著濕潤掛淨果皮,接著秀氣地咬了一口,雖帶著點酸,也是清脆爽口,總比要她撥除小動物的毛皮,再將血淋淋的肉架在竹枝上燒烤來得好。 老天爺待她很慈悲了。 落難遇劫,出現一匹大狼解救了她,奇跡似地提供一個遮風避寒之所,甚至是張羅她的三餐。 思及此,她唇角微彎,憶及那天醒來時,洞中濃膻的血腥味兒,驚見一隻被咬斷頸項的小鹿躺在自己腳旁,血流滿地,幾要沾染她的衣衫和長髮,登時嚇得她幹嘔連連,逼出滿眶的淚水。 而它卻靜默地、驕傲地立在一旁,眼中青藍的火光總是帶著嘲弄。 那是人才會有的神態。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