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親親別再假正經 | 上頁 下頁


  熟練地打著圈,直到醇厚的酒香散發出來,他嗅著,是清淡的香甜,然後含進一口,讓頰內和味覺慢慢地領略那分溫潤,跟著如絲一般滑進喉間,一股餘韻卻留在齒頰鼻腔,久久不散。

  「『夏塔莎』還有多少存量?”他低沉開口,把杯中剩餘的夏塔莎再次含進嘴裡。

  這間書房寬敞得有點過分,天花板挑得好高,那盞高掛的豪華吊燈如果掉下來,肯定要砸死人;四邊立著乳白色圓柱,原木地板鋪滿整處,一張巨大的復古辦公桌大大方方地擱在中間,靠近裡頭的兩面牆排滿上千本書籍,另一面牆上則開了一個明淨的大窗戶,此時問話的男子就立在窗旁。

  他品完酒,右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裡,雙目深沉地看著窗外。

  佔據在窗戶另一邊的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他有著義大利人典型的深邃五官,鼻樑上的金框眼鏡反射著窗外暖陽,一時間瞧不清他的眼神,但蓄著厚厚灰胡下的嘴唇是靜靜揚起,再加上他圓胖的腰圍,感覺是個好脾氣的人。

  「八八年份的還有三十四瓶;八二年份的上次被安德魯表少爺開二十歲生日舞會時用去一大半,只剩十三瓶;至於七九年份的夏塔莎──”他從上衣口袋翻出一本小冊子看著,微眯起眼,金框眼鏡滑得更低,「噢,這一年葡萄大豐收,總共釀制了五百七十二瓶,可是昨天是安娜絲夫人的婚禮,她最鍾愛的就是七九年份的夏塔莎,所以全部都……”

  他點點頭,將高腳杯放在窗下藝術風格的茶几上,片刻才回應:「她高興就好。”兩道視線仍專注著窗外的景致,瞬也不瞬,像在尋找什麼。

  外面有些什麼?

  他老艾爾在梅迪尼家當了三十多年管家,可說是看著先生長大,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先生這麼「不專心”的和他說話,又這麼「專心”的猛盯著外頭。窗外,到底有什麼?

  心中疑惑的老艾爾,不由自主也跟著往外瞄去──

  是那群臺灣來的孩子,早上逛過部分的葡萄園,體驗摘采葡萄的工作後,又到莊園東邊的酒坊見學。現在是中午時間,秋陽的暖度剛好,他在不遠處的綠坡上安排了座位,擺上豐盛食物,還讓莊園裡的大廚現場表演。

  「有什麼不對嗎,先生?”

  見他只是面無表情地搖頭,如果不是因為他還會動,真的跟庭中那些雕像沒兩樣了。老艾爾內心歎氣,不方便再問,只得繞回原先的問題──

  「今年要酒坊那邊開始釀制夏塔莎嗎,先生?”

  「朱利裡諾師傅跟我談過,今年葡萄園豐收,成熟度足夠,可以挑出最好的果實釀制。”他平淡地說著,抬手捏了捏眉心。「請酒坊那邊配合,今年多釀一些。”

  「是,先生。”老艾爾將小冊子放回口袋,接著便退出門外。

  這下,書房更靜了,靜得他彷佛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而在隱隱約約間,好似有個聲音古怪地問著──

  「看些什麼?你以為……能見到誰?”

  玻璃上反照出一張嚴肅的峻臉,他對著自己皺眉,忽然間,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在這樣的寂靜下顯得格外刺耳,他粗眉微挑,踱到桌邊拿起話筒。

  「先生,是臺灣的郭先生。”話筒另一頭傳來老艾爾的聲音。

  「接過來。”

  「是。”

  他按下免持聽筒的按鍵,隨意地坐在桌緣,三秒不到,書房裡立刻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爽朗的笑聲,所說的中文還帶著點臺灣國語──

  「還好吧?我系上那隊遊學團沒給大老闆你添麻煩吧?”這位仁兄正是駱心蘋觀光系的系主任,郭家彬。

  翻弄著桌面上幾本書籍和雜誌,他嘴角似乎有笑,可惜雙方沒安裝視訊傳輸,對方僅能聽見他一貫低沉的聲音──

  「是艾爾安排一切,我什麼事都沒做。”他只負責點頭,讓那群大學生歡歡喜喜地進莊園觀摩。

  「是啊,用膝蓋想也知道,梅迪尼家的老艾爾是托斯卡尼第一管家,有他在,什麼事都搞定了。”郭家彬戲謔地歎氣說道。

  「這話不對。艾爾不是托斯卡尼第一管家,而是全國首屈一指,能力比英國皇室的家庭管理還強。”他說得實在,口氣平常。

  郭家彬哈哈大笑,當然相信他的話,會笑,純粹是心裡歡愉。

  他靜靜聽著對方的笑聲在房中迴響,輕敲桌面的長指突然一頓,瞥見剛剛移動過的一本書中露出的一小截照片。

  薄唇微抿,他下意識抽出,照片裡的女子穿著剪裁大方的連身小碎花長裙,站在開滿海芋的花田裡,右手比著勝利的V字,她的長髮往後綁著馬尾,明眸皓齒,笑得極樂。

  好似曾經見過……他記起了,這張照片是幾個月前一個觀光系的女學生、也是昨日在「天堂之門”那裡,一眼就認出他的那個女孩硬塞給他的。

  當時,他到臺灣解決梅迪尼紅酒代理權所引起的廠商糾紛,大學時期同寢室的好友郭家彬正巧聯絡上他,同時極力邀請他為觀光系的學生談些歐洲農莊運作和旅館管理的題材,之後還撥出部分時間講解葡萄酒的品級和釀制過程。

  那女孩先是來問問題,後來卻忽然把這照片硬塞進他手中,還說了些教他一頭霧水的話,當時他並沒放在心上,看也沒看就將照片夾進這本當時隨身攜帶、方便閱讀的口袋書裡。

  「費斯?”對方的沉默令郭家彬疑惑出聲。「你還在嗎?”

  為什麼要那樣笑?她的笑容一定要這麼毫無保留嗎?

  笑的時候,她心裡在想什麼?

  她真是愉快的嗎?是真正的、純粹的愉快,沒有一點點雜質的愉快?是嗎?那……又是什麼事讓她感到如此愉快?

  千奇百怪的光束在腦海中交叉閃爍,他被雲湧而起的問題問倒,眉心的皺折又深刻了些,這才淡淡地開口──

  「郭,幫我一個忙。”

  電話那端的男子笑著,「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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