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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啊?!呃……呵呵……走啦、走啦,咱兒忙去啦,小姐別太想綠袖呀……」腳步咚咚咚地跑遠了。

  終於,好不容易把對她關心過度的丫鬟請走,縱然此時四下無人,鳳祥蘭仍摸索著牆舉步向前。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道理她一向懂得。

  來到年永勁房門前,她推門而進,房中有著熟悉而夾冽的男性氣味,她抿唇悄笑,跟著推開兩扇木窗,讓金秋午後的薄光溜進寢房中。

  連日來暴雨肆虐,今日難得收了勢,她借著清光仔細地打量周遭擺設——

  簡單的隔局,簡樸的物具,這房間她已有一段時日不曾入內,即便進來,也是在他百般不願、萬分不豫的情況下,而在他面前,她「雙目失明」,又如何能明目張膽地瞧清一切?

  床上未放軟榻,枕頭是原木所刻,未套軟墊,一張薄被收拾得十分整齊,上頭卻隨意丟著一件鬱藍色的袍子。

  她坐在硬邦邦的木床上,順手取來耶件藍袍,在左腋處尋到一處裂縫。

  「年家太極」畢竟與尋常的大戶人家不同,不論男女,各房子弟的生活起居全賴自己打點,府裡的僕役和少數幾名丫鬟各有所司,真正當了貼身丫鬟的,便只有綠袖和香吟兩個。

  所以袍上的這道口子,也得他親自縫補了……纖指撫著那衣布,鳳祥蘭方寸微緊,想他總教一堆雜務纏得分身乏術,幾年前三伯伯真拋下掌門之位,帶著三伯母遨遊四處,族中的重擔一下子全壓在他肩頭,把他當年遠行的夢狠狠牽制了……

  她該要歡喜的,畢竟,這事態全然按著她的想像行進。

  終究,他沒將她拋在開封,她抓准了他濃重的責任感,或者,也利用了他不易外顯的憐惜,她是該歡喜,卻忍不住心疼,他忙著照顧旁人,有誰能反過來照顧他?又有誰能憐惜他心中的孤寂?

  她是個自私的姑娘。但,就請原諒她一回吧,這一切的一切,她總要斟酌出一個美滿的結尾。

  踢開緞面繡花鞋,她弓起腿,整個纖身縮進床角,隱在一旁收攏束起的床帷後,將男子長袍擱在膝上,她粉頰輕貼,鼻尖淨是他的氣味,一時間,眸中竟有些泛熱。

  靜坐了許久,她眼睫忽地一睜,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已到門口。

  她剛探出半邊臉容,便瞧見年永勁背對著她,立在角落的臉盆架前,雙手動作迅捷,已將身上那件沾著不少黃土的袍子脫去,還將裡頭的中衣也一併解開,包做一團,丟在一隻空木盆裡。

  心跳得有些急,一股熱氣漫上香頰,她卻仍緊盯著他肌理分明的寬背,一身古銅膚色美得教人心悸,他不僅五官像母親多些,也遺傳到胡人健美的麥膚,教她好難移開視線。

  倏地,他背脊緊繃,意識到那不尋常的注視,他迅速回首,在瞥見床帷後那半張小臉時,肅殺面容瞬間怔然。

  「你……你在這兒做什麼?」他赤裸著胸膛,下半身也僅著一條襯褲,立即要拾起髒衣裹身,動作一頓,記起那兩道眸光雖清澈如許,卻是瞧不見的,臉上的線條這才緩和了些。

  別臉紅呵……鳳祥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穩住亂竄的氣息,手指暗扯著膝上的藍袍,都快教她扯破了,菱唇猶記得浮出笑來——

  「永勁,你回來啦。」

  「我問你,你在這裡做什麼?綠袖呢?」還整個人窩在他床上?抓著他的藍袍?他語氣不佳,瞪著她,彷佛她的舉動有多麼驚世駭俗。

  「喔……」她微憨地點了點頭,一副經他提點、這會兒終於記起來此所為何事的模樣。「我有事同你談,又不知你幾時回府,便要綠袖陪我過來,我自個兒等你,讓綠袖忙別的事去了。」

  年永勁一對眼銳利得宛如夜獵的豹,瞬也不瞬。

  今年春,朝廷派來的河官尚在對紙談兵,擬定有效的治河之法;一入秋,暴雨便急急而來,城外河道暴漲,沖毀無數農田村舍,如今所能做的,也僅是盡微薄之力,幫忙安頓無家可歸的災民,利用難得的晴日將河道清淤通塞,趕築堤防,並知會下游地段的官民嚴防洪水。

  他今日在湍急河中站立許久,儘管內勁豐沛,那急流卻如脫韁野馬,一波波擊在腰間、腿上,甚至深至胸口,即便有再強的勁力也要耗竭。現下他又髒又累,既餓又渴,哪有工夫與她談話?

  「你想談什麼?」他仍是問出口,不明白自己為何道不出拒絕的言語。

  沉著臉,他暗自詛咒了聲,抄起架上一塊淨布,丟進臉盆中浸濕、擰乾,逕自洗臉、擦身。

  她不該偷瞄他的,這……這實在太危險。鳳祥蘭芳心輕顫。

  那寬肩上還留有一道疤,是那一年他為她擋在門前,教東瀛長刀劃下的痕跡,而那一道痕跡,同樣也留在她心房,為他隱隱疼痛。

  她眸光幽柔,難以轉移,男子背部的線條好美,充滿力量,隨著他擦拭的動作,背肌極有條理又極有韻律地牽扯著,同樣扯動著她的胸口,讓她心跳漏了好幾拍。

  「……永、永勁……」糟,怎地口乾舌燥?!

  她連忙閉起眼睫,小手輕握成拳抵在唇下,假咳了咳,待抬起臉容一瞧,嚇得她險些破功。那半身裸男無聲無息來到她面前,塊壘分明的古銅腹肌正對住她的眸,又是一幅教人口乾舌燥,心音亂竄的景象。

  幸得年永勁這會兒沒仔細端倪她的神態,抓下掛在牆上的薄披風披在她肩上,動作稱不上溫柔,語氣一貫冷峻——

  「入秋,又連日大雨,你自個兒就不會穿暖些嗎?」

  「我、我我……」鳳祥蘭有些犯暈,深吸了口氣,卻嗅進更多屬於他的氣息,胸臆間滿滿的男性清冽味兒。她頰發紅暈,頭更暈了。

  「有話就快說。」然後滾回自己的院落去。年永勁轉頭抓起臉盆裡的布,繼續擦澡,使了好大的勁兒,把古銅肌膚擦出一道道殷紅。

  他生氣了,唉……他總愛板著一張臉。

  鳳祥蘭無聲悄歎,下意識扯著肩上的披風,想他這些年待她依舊冷言冷語,不過有時管得還真多,這個不行,那個也不成的,現下,「年家太極」裡許多事務都由他決策,他益發當她是個憐弱無能的女娃,可……他確實是憐惜她的吧?要不,怎會在乎她的衣衫穿得夠不夠暖和?

  他是憐惜她的,卻怕那樣的憐惜,他也要用在旁人身上,沒允她在那方剛毅的心田上刻畫痕跡。

  她雙腿移下床,抿抿唇瓣,終能穩下心緒。

  「永勁……我想同你提綠袖的事,她相香吟跟在我身邊都好些年,香吟嫁人生子,很快便是兩個孩子的娘了,而綠袖今年都已雙十,再蹉跎下去,怕要耽誤她的青春,我想……所以我想……那個……」她微頓,失了焦距的眸直視前方,卻以眼角餘光瞄見他解開發束,那及肩的散發狂放不羈,微卷的發尾倒透露出幾絲軟味。

  唉……他定要這般擾她才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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