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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年家太極不僅是開封有頭有臉的人家,在江湖上亦是風聞響亮,這些小道消息早四下流竄,根本毋需刻意打探。

  殘容罩上難解之色,年永瀾頓了頓,道:「掌門之位,我永勁族兄遲早要接下的。”這其中牽扯許多,他不想多言。

  「那……那就等他接下再說啊。”潔美的下巴一揚,那挑釁的神色融入眸底,「即便他真被正名,成了第十九代掌門,我要真傾慕於他,一樣能上年家提親。”

  這樣驚世駭俗的言語從一個姑娘家的嘴裡傾出,說得理所當然且無羞色,教年永瀾不由一震,心跳重擊了兩下,錯愕至極。

  「姚姑娘……你真喜歡我永勁族兄?已到非君不嫁的田地嗎?”

  姚嬌嬌軟唇嘟圓,氣息略促——

  「自然是真喜歡,難不成還造假嗎?”怕了吧?瞧見他頓時蒼白的臉容,以及眉間深邃的皺折,她心底竟升起一抹古怪的痛快,微微的,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心湖裡輕蕩……頭一甩,她懶得弄清楚。

  年永瀾沉默了。

  十多年前,他爹娘因一次意外,雙雙喪生在東瀛忍者和海寇刀下,這年家太極裡,他一向和永勁最親,也一直將祥蘭兒當成親妹照顧,永勁和祥蘭兒合該是一對的,或者這中間仍有許多事懸而未決,又或者永勁自個兒仍固執地不願接受,但事實便是事實。

  他萬般不願他們兩人痛苦,那樣的情感波折重重,難道真沒順遂時候?如今,竟還雪上加霜、鬧中添亂,多了一個俏麗姑娘……

  凝視著姚嬌嬌,他心中百味雜陳。

  男女之情本就複雜,捫心一問,自己又懂得什麼,卻還妄想將她勸退?那薄唇抿出一抹近乎苦澀的笑弧,笑自己夜郎自大、不自量力。

  「你懂得永勁族兄嗎?像祥蘭兒那樣知他甚深嗎?”他微微一歎,帶有幾分愕然、幾分了然,原來,他亦不願見她傷心失望。

  那張俏臉向來神采飛揚、精神奕奕,就算惱火、發著脾氣,也教人感受著旺盛活力,若永勁最終跟祥蘭兒一起,她承受得起嗎?從此而後,仍暢心快活嗎?而一份情懷又該寄之於誰?

  有好片刻,姚嬌嬌教他的話給問住了,那對黑玉般的眼像磁石般發出吸引的力量,讓她莫名又暈眩起來,覺得那張刀痕交錯的臉,其實……並不真的難看……

  討厭,她胡思亂想些什麼哪?!

  頭用力一甩,她抿抿唇,倔強地道:「相處一久,自然就懂。你懷疑啊?你、你信不信,我……我、我明兒個就找永勁哥哥提親去。”手陡地握成小拳頭。

  年永瀾仍是歎氣,嗓調柔中帶啞——

  「祥蘭兒與永勁族兄已相處多年,你如何比得過?你甚至連年家太極最基本的套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卻要向年家未來的十九代掌門提親嗎?”

  「那我就學!總有一日比你還強!”她衝口而出,執拗又驕傲。

  「你——”年永瀾欲說無語,心想,若她當真對永勁族兄開口,屆時不知要掀起怎般的風波,而一個姑娘家的清白可能就怎麼毀了,她偏不懂嗎?

  這會兒,他真懵了。

  鬧元宵剛過三日。

  這一日,天光清朗,冬陽好心地露出臉來,一早便消融了龍亭園裡樹梢和草地上的雪花,由古意回廊而來,兩、三隻燕子在竹編簷下徘徊吟唱,雪裡已知早春消息。

  經過人工池畔,冰面泛出薄薄水氣,仍有幾名裹著厚棉襖的孩子們在上頭滑冰嬉戲,沒留神摔了跤,將襖衣浸濕一大片,也不畏寒。

  往前再行,踏出回廊,廣場上照例聚集著百余位開封百姓,彼此熟臉熟面的,陣仗一排開,頗為壯觀,跟著立在最前頭的順長身影,演練著百零五式的太極拳法。這套拳路是年家太極入門基礎,重在養氣強身、端念正意,在華中、華北一帶早推廣許久,江湖皆知。

  尋常時候,眾人皆是凝神專注,隨著年永瀾走完整套基礎功,接下來分群練習,年永瀾和幾名年家子弟會適時給予指正,若有疑問,也可趁此時提出,做個別教授。

  可今兒個,廣場的氣氛挺不相同,原有的沉靜彷佛開了道細縫,滲進某種古怪的騷動。

  此時,眾人一招斜飛勢,跟著提手上勢,下一招白鶴亮翅還不及打出,那引起騷動的源頭終於出聲——

  「等一下啦,是左邊還是右邊?哪只手先提啊?年永瀾,你打得那麼慢,我瞧得眼都花了!”這話實在矛盾,然而,對一個初學者而言,太極拳法招式雖緩,但一個又一個的弧,大大小小,綿綿不斷,若不得要領,真要被搞得滿頭霧水。

  姚嬌嬌此話一出,陣陣笑聲陡地爆響。

  年永瀾雙手舒張,沉肩拔背,無奈綿勁一斷,他雙眉莫可奈何地挑動,正要旋過身來面對姚嬌嬌,幾位大叔大嬸已先他一步開口——

  「你說永瀾師傅打得慢,咱兒瞧你才慢哪,大夥兒早都走完斜飛勢,你還在倒攆猴,該右不右,該左不左,該抬腳不抬腳,別旋身你偏偏調了重心,姚大小姐,真沒天分就甭學了,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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