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拚命十三郎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啊?可是你——呃!”桂元芳跳到她面前,話陡頓,嚇得險些倒退。「你、你你怎麼哭了?”

  「唉……人病了,都該哭的。”也不怕教人瞧見她的淚顏,哭便哭,她邊哭邊笑語,落淚的眼還笑成彎彎兩道。

  桂元芳越瞧越心驚,手被紅袖拂開。花餘紅露齒一笑,往來時路走去。

  「花姑娘,等等我!”她喊著,一抹同病相憐的滋味在心中漫染。那淚中帶笑的模樣自個兒也有過,若非為情,還能是什麼?

  桂元芳撲去握住紅袖手,一時不敢拂逆花餘紅欲走的心意,便跟著人家生香的足下一步步走出莊外。

  「花姑娘……唉,你都喚我小妹子了,我也該稱你一聲姊姊。花姊姊,這兒有竹林、有靜湖,秋陽暖而不燥,好舒服的,咱們在湖畔邊坐坐,我陪你說會兒話、解解悶,好不?”

  花餘紅沒打算留步,亦沒甩開桂元芳的糾纏,仍緩且堅定地走啊走,走了約莫兩刻鐘,一步步走出金絲細竹林,離開「湖莊”的範疇。

  桂元芳偷覷著那張蒼白仍美的臉容,沉靜得教人心驚肉跳,她淚已止,但腮畔仍凝著淚珠忘記落下,那模樣更是我見猶憐。

  桂元芳拉拉那只紅袖,咬了咬唇,輕問:「花姊姊……是那個『佛公子』欺負你嗎?”

  「嗚哇哇哇哇——”

  不問還好,一問當真不得了!桂元芳倒抽口寒氣,雙唇發顫,因花餘紅腳步一頓,驀地放聲大哭了,如那天自個兒從湖裡爬起來,坐在木道上哭得好不可憐同般模樣。

  愕然又著急地胡揮著手,教她這麼一哭,桂元芳心裡酸疼,眼眶、鼻腔也跟著發酸、發熱。「嗚哇哇哇哇——”她眼淚飛噴,發起哭功,撲過去抱住花餘紅。「我明白、我明白,我真的明白,我什麼都明白啦!嗚嗚嗚嗚嗚……”風流,是要有代價的。

  兩姑娘抱頭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後是花餘紅先穩住心緒,取出帕子擦臉,揭淚水、鼻水,並把另一條淨帕也遞給災情同樣嚴重的桂元芳。

  「咦?花……花姊姊,你還走?別走呀,再走就遠了!”見那抹窈窕的金紅再次拾步,桂元芳抓著帕子又緊緊跟上,想著該如何勸她回莊?有眾家師哥相挺,「佛公子”就算真有神佛加持,那個負心漢也定沒好果子吃!

  扯住紅袖,她歎問:「花姊姊,你這是要走去哪裡呀?”

  剛哭過,柔嗓略啞,花餘紅終於說話。「我要去死。”

  「嗄?什、什……什麼?!”杏眼瞪得圓滾滾的。

  「我要去死。”語氣認真得教人頭皮發麻、雞皮疙瘩全豎立。

  「你……不可以!”一顆充滿江湖兒女任俠義氣的桂圓滾將過去,張臂,死命抱住那一身燦亮金紅。

  二十余日過去,韓寶魁濃密黑髮半數轉成灰白,無心理會的胡青放任生長,如今已長成短髭,密密爬滿他半張粗獷黝臉。

  她不見了。桂圓不見了。

  沒留下隻字片語,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高熱不退那些晚,他陪在她床榻邊,半夜也不回房睡下,就癡癡守在她身旁,揉著她的手,撫著她的臉,幫她一次次蓋回踢掉的被子,他甚至趁她睡著,卑鄙又下流地偷香,輕柔舔吮她美好的唇,在她嚶嚀輕啟時,他淺嘗著,不敢吻得太重,壓抑得自己幾要狂噴鼻血。

  她燒退,病情才見轉好,他便被十二個兀自怒意難消的師哥們輪流支使,先跑一趟「三幫四會”的大水寨,再順道跑一趟湘陰「刀家五虎門”,跟著又領江南玉家的人上了「丹楓渚”,待大小事務皆了,返回「湖莊”後,他們卻告訴他,桂圓不見了。

  不僅她不見,連住下多日的花餘紅也失去蹤跡。有三、四名家僕指出,那日曾見那名金紅衫的姑娘拉走桂元芳,大剌剌離開「湖莊”。

  六名出莊打探小師妹下落的師哥們,有幸避過韓寶魁發火的「盛況”,餘下守莊的六名則站成一排,乖乖聽他開吼,角色顛倒過來,這會兒,換他這個小師弟輪流痛駡師哥們!

  她乖乖由著人家拉走,不呼救、不掙扎,究竟為什麼?

  都長這麼大了,該懂事,現下才來離家出走,她這是……跟他鬧脾氣嗎?氣他那日在木道那兒吼她,臨了還失手把她推落湖裡,害她受寒發燒嗎?

  是他不好。他不對。

  他不當她爹。他是喜愛她的。

  還不成嗎?

  他把自己最污穢的底兒都給掀了,惱她逼他揭露那一面,但那些事一旦出口,沉沉壓在心底的某種重量忽而輕巧,變得不在乎了。他當時巾回不能體會,後來幾夜守在她榻邊,沉眉靜思,把她最後淚流滿面、撲來抱緊他的那一幕,不斷、不斷回味。她說,她喜愛他。

  儘管他的心是黑的,她依舊喜愛。

  她緊緊抱住他,哭著,對住他胸口的地方說出那句話,震得他把持不住。

  想待她病癒,選個風和日麗的好時候,鼓勇把心中話對她道出,她卻鬧離家?

  她輕功雖有火候,拳腳功夫對付尋常盜匪勉強可以,但若遇強敵,只有乖乖挨宰的分兒。

  沒法待在莊子裡等消息,他快馬趕出洞庭湖,先與出莊的師哥們一一聯繫上,問清情況,只道花餘紅狡兔不止三窟,師哥們已分闖幾處,沒逮到人,如今大夥兒又化整為零。他接到大師哥由「湖莊”送來的消息,說花餘紅三日前在她的「浪萍水榭”現身,險些又與江南玉家的人打上。

  他連趕三日,滿面風塵,此時停在道上一處兼做販馬生意的飯館,換了匹好馬,待隨意吃些東西果腹便要啟程,因心裡煩憂得很,不禁向店家多要了一罎子酒。

  酒不是佳釀,但他以壇就唇、連連狂飲好幾口,酒汁從兩邊嘴角溢出,短髭滿布的下顎和前襟都弄濕了。

  他喝得兩眼發紅,血絲浮現,灌完一大罎子,又向店家要來第二壇,仍舊如此喝下,直到第五壇酒囫圇滾落他喉中時,不知誰在身後嚷著——

  「喝酒怎喝成這模樣?發了狂似,怪嚇人的!”

  「唉呀,是有傷心事嗎?這麼拚命幹啥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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