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年年慶有餘 | 上頁 下頁


  公子爺冷哼了聲,「替人作牛作馬,大江南北勞祿奔波,即便賺進萬千家產,那又如何?宗族裡偏偏就出了這麼一位長輩,興與人方便,從沒把錢當錢來使,銀兩是有借不求償,要他出門收趟租金,忙了大半日,依舊兩袖清風,他雜七雜八的江湖朋友著實不少,每每找上門來,花在酒飯上的開銷可真不小。”他笑了笑,皮抽肉不動,有些咄咄逼人。

  「這位兄台你且說說,我那長輩是不是糊塗得緊?縱使我本領再強,也禁不住他這般揮霍。”

  「呃……”

  公子爺滿腹牢騷,不吐不快,又道:「此次前來,便是為了收拾他惹出的爛攤子,怕好不容易在武漢一帶打下的根基,不明不白要毀在他手裡,你再給評評,我命哪裡好了?”

  「呃……這個嘛……”黑漢子寬唇往兩邊咧出白牙,嘿嘿地笑了兩聲,黝黑臉膚可疑地浮現絳紅,清清喉嚨道:「銀子這玩意兒呀,反正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千金散盡還複來呀!你那長輩儘管糊塗,可你精明,能者多勞,你就多擔待些,知道你要來,往後武漢的一切由你接手,他落得無事一身輕,肯定快活得要飛上天,作夢也會笑哩。”

  公子爺撇撇嘴,又來一記冷哼。

  黑漢子沒將對方冷臉放在心上,爽朗再道:「相信兄台的那位長輩拿著自家錢財,也絕非是去花天酒地,總之,是人貴有情,許多形勢總覓不了要出手幫襯,就如同咱們幾個這等緣分,修得十年才能同船共渡,這情,可是用銀子也買不到,哈哈哈~~裡頭那位小兄弟,你說是不?”

  黑漢子此話一出,原端坐在烏篷裡的書生兄長立即領受到幾道突來的注視,他背脊一挺,下意識地擋在弟弟前面,雅容閃過微乎其微的慌亂。

  氣息略促,書生兄長暗自調適,清澈眸光迅速掃過公子爺和貼身小廝,最後落在船尾的黑漢子臉上。

  他嚇著人家了嗎?黑漢子內心唉唉地苦歎。沒法兒呀,誰教他生得魁梧高大,渾身肌理突騰顯著、塊壘分明,他拳頭一握,沒準兒比人家秀秀氣氣的頭顱還大。

  說穿了,他只不過想同對方說上幾句,若相談歡暢,沒準兒能套出些什麼。例如——

  人家姓啥名啥?
  家住何處?
  離此地遠否?

  又例如,今年貴庚?
  生肖屬啥兒?
  可曾與人婚配?

  再例如,為何好好的姑娘家不當,偏要束髮帶冠,扮作少年書生?

  那五官、那身段,有時流露出來的女兒家姿態,除非瞎了雙眼,才會瞧不出這些天大的破綻。

  被那黝黑大漢瞧得心跳如鼓,兼之一圈圈裹住胸房的布條纏得人氣息好不順暢,辛守餘儘管努力地深呼吸,仍覺頭持續犯暈,膚頰帶著燒意。

  她應是病了,從昨晚喉頭就覺疼痛,忽冷忽熱的,但絕不能停下好好休息,一旦在同一地方停留太久,就越容易曝露行蹤。

  緊握雙手,指甲在柔潤手心裡捺出紅痕,藉著疼痛,她努力讓神智清醒。

  适才趕到岸邊渡頭,若不是其餘的擺渡人家皆已歇息,僅剩此船過河,她也不會大膽地拉著妹妹上這黝黑大漢的船。

  原以為他就是一名岸邊的擺渡人,單純得很,可在聽過他與船首那位老丈的對話後,這才明白,他同她一般,亦要渡過河去。

  過河,趕在天黑前入城,她心中如此打算,而船上的幾人想必也與她同樣心思,這說明了,待會兒到對岸下船後,那黑漢子仍會與她們同行一小段路,除非他想夜宿郊野。

  說不上是何因由,他目光雖正派神俊,卻教她心慌心悸,總覺他有意無意地將注意力放在她們姊妹身上。

  然而,她目前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注目。

  從京城而來,一路上顛險難計,若非低調行事,她們姊妹倆如何能活命至今?就快到了,這兩個多月來,帶著倚安不斷的趕路、躲藏,沒一夜好眠,她真的是累了……

  「守餘……有人跟咱們說話。”她身後探出半張粉臉,軟嗓猶帶稚音。「你穿得好單薄,不冷嗎?”最後這一句是直接沖著船尾的黑漢子發問。

  「倚安,別出聲。”辛守餘微怔,隨即輕聲斥喝,肩膀往左移動,試著要阻擋妹妹的視線。

  黑漢子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和公子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跟著,聽那稚氣未除的軟嗓困惑回道:

  「為什麼別出聲?守餘,有人跟咱們說話,咱們若不跟他們說說話,是不是不對?阿爹說過,這叫作……叫作禮尚往來,是不是?有人送你一份禮,你好開心、好快活,也得記得準備一份禮回送給那人,讓他也好開心、好快活,守餘,我說的對不對?我沒有記錯,阿爹教過我這個成語,我會寫這四個字,我會寫喔,守餘……”

  「對,你沒有記錯,倚安好用心,阿爹教過的東西,你全都牢牢記住了。”辛守餘低聲安撫。

  「守餘,你抓痛我了。”

  「啊!?”聞言,辛守餘忙放鬆手勁,見妹妹細腕上已捺出紅痕,心不禁一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心緒繃得太緊,怕自個兒沒能耐護她周全。

  「不打緊的,其實也不是真的很痛,守餘,你別不開心。”

  「嗯……”她試著微笑,「我沒有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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