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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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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橋畔的花廳燈火通明,金嬤嬤原要奴僕再過來添酒重開宴,上門的大爺不介意多花銀子,陪客的頭牌姑娘卻擋將下來,吩咐底下人備來小紅爐和茶具,親自為客煮茶醒酒。 原是氣小師妹擅自來到「綺羅園”,也氣三師弟沒能阻止她,此時八成氣過頭,糾結在胸臆間的悶火早已「逤”一聲滅盡,鄂奇峰暗自握了握放在膝上的大手,臂腕和手背上已無青筋浮現。 他知道自己有時是過分些。 巧燕是大姑娘了,性情承襲了師娘的堅毅,已非當年飽受驚嚇的十歲小女娃,說到底,是他這個大師哥身兼「父母職”多年,到現下仍無法放手,就怕要放亦放不開。他太習慣保護她。 「鄂爺且寬心,奴家的兩個小丫鬟不會對巧燕妹子胡來的,頂多就脫脫她外衫,再脫脫她的小鞋、小襪,讓她躺得舒服些。再說,還有宋三爺守著不是?”軟語一貫輕佻,一貫地半開玩笑、半認真,朱拂曉撩起袖,將精心煮上的一杯香茶擱在男人面前。「唉,這地方確實不好讓良家婦女多待,也難怪鄂爺坐立難安。” 坐立難安? 鄂奇峰瞄了眼坐榻,他正背靠著一根頂梁用的紅桐柱而坐,一腳曲起,另一腿伸直,連黑靴也沒脫就上坐榻,他這坐姿大剌剌的,隨意得像在北方牧牛、牧馬時,閑來坐在青草野原上的姿態。 他許久沒如此放鬆,她是故意說反話擠對他。 跟著,他瞄向面前矮幾上的一碗碧香茶。 他也許久沒與誰坐下來品茗,這種風雅的事離他很遠,以往師父、師娘尚在人世時,偶爾會跟他們學喝茶,師門遭大難後,什麼都不一樣了。 定定神,他將茶飲盡,放落茶碗時,深沉的眼同時凝向她。 朱拂曉頸脊微麻,沒躲開他的注視,屏息等待著。 「那一晚你問我,與寒春緒見上面,究竟意欲為何?”他聲音平緩沉穩。「我當時不說,是覺得沒必要讓你知道太多,就單純當個拿錢辦事的牽線人。” 「寒爺與霽華是我朋友,我不能不問青紅皂白,便領個不知底細的人前去。” 鄂奇峰點點頭表示明白。 「寒春緒行蹤飄忽,狡兔三窟,遊走在黑白兩道之間,與淮南鹽梟交好,與沿海走私商人也頗有接觸,一江南北皆有他布下的眼線,那些河寇或山匪拿了他的好處,自會暗中助他。”他扯了扯唇。「此時,你受我糾纏,說不定他已收到消息。” 朱拂曉為他再烹上一碗茶,淡聲直問:「為什麼要見寒爺?” 她發現他仍面無表情,但嘴角有些繃,以為他會沉默好半晌,他卻開口了。 「朱姑娘,你可曾聽過北方『秋家堡』的名號?” 她螓首微偏,沉吟了會兒,對他搖搖頭。 他又扯出一個不具笑意的笑。「也是。『秋家堡』十三年前遭滅門大禍,當時你也不過與燕妹差不多年紀,事隔多年,若非當事人,怎可能記得?” 她想起巧燕姓「秋”。滅門大禍……忽地,她打了個冷顫。 鄂奇峰取茶喝下半碗,再出聲時,語氣仍平穩。 「自我有記憶,就是跟著師父、師娘一塊兒生活,我是大師哥,後來師父又陸續收了三名徒弟,加上師娘為師父生下了翔鳳和巧燕,師兄妹共六人。我師父秋如晦當時在北方很有名氣的,除一身武藝外,對馴養野馬也很有一套,我們師兄妹都學了些,常隨師父深入漠南和蒙古野原追捕野生駿馬,有些馴服後用以配種,那些珍品馬匹替『秋家堡』帶來了巨大利益。” 他略停頓,把剩下的茶飲盡,不及品味茶香,只求醒腦寧神。 「當時登門拜訪之人絡繹不絕,有人想與師父作馬匹買賣,有的慕名而來,希望師父出手代為馴服手中野性難馴的駿馬,有的則純粹來向師父討教切磋馴養馬匹之技……那時我剛滿二十,二師弟還長我四歲,但因入師門較晚,也得喊我一聲師哥,三師弟正值十八少年,四師弟十七,翔鳳與四師弟同齡,巧燕也才十歲大。” 對他而言,那必是一段相當值得懷想的日子。 朱拂曉望著他有些幽遠的表情,心弦悄動。 她輕啜了口茶後,才問道:「『秋家堡』遭禍又是怎麼回事?” 這一次鄂奇峰沉默較久,述說的嗓音仍不太有感情。 「起先是幾匹好馬遭竊,後來又弄丟當季選定的種馬,跟著一整批野牧的馬群全消失不見,一查之下才知是二師弟陸競高動的手腳,他私下將馬匹售出,師父知道後大為震怒,二師弟原是不認,後來被逼急了,當堂和師父扯破臉,說了不少難聽話,又指責師父偏愛我和其它師弟,獨瞧他不入眼等等…… 「二師弟被趕出『秋家堡』的那日,曾找到翔鳳,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他喜愛翔鳳好些年,待這個大師妹一向很好,相當愛護,但翔鳳她……” 「只可惜這位如花似玉的翔鳳師妹,心裡只有她的大師哥,是嗎?”朱拂曉替他接話,見男性面頰似浮暗赭,她心弦又抽,腦中模糊閃過一張臉,凝神一想,竟是那個憨厚的「阿奇”?! 她不禁斂眸苦笑。 鄂奇峰沒察覺她的異樣,暗自調整呼息,頷了頷首。 「師父和師娘膝下無子,早有意思要把大師妹許配給我,讓我繼承『秋家堡』的一切。二師弟那日當著所有人面前要翔鳳跟他走,說他出『秋家堡』,能憑他自個兒力量建一座更大的牧場,只求翔鳳跟他……師妹不要,她說她只願跟我,她還說她一輩子瞧不起他。 「二師弟被趕出『秋家堡』後,日子平靜了些,不久之後,師父作五十大壽,當著眾人面前,把翔鳳正式許給我,說是再等個兩年,等翔鳳大些,再來辦婚事。” 朱拂曉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不明白是何原因,只覺他眉宇間的神氣讓她發寒。 抿緊莫名發抖的嘴唇,她怔怔地聽他說。 「隔不到三日,野原上圈圍的牧地傳出事端,我領了人趕去處理,然後在返回『秋家堡』的途中遭埋伏,七、八名牧馬好手全被箭射落馬背,那些人半點武藝也不懂,活生生當箭靶子……”一頓,他目光落在紅爐火上,靜了會兒才接著說:「坐騎全被射死,我折斷胸前和腰側兩支箭,走回『秋家堡』時已半夜,那場大火不知燒了多久,能燒的全燒盡了…… 「三師弟救出燕妹,一張俊秀的臉盡毀。之後才從三師弟口中得知,堡內飲水先是被下過毒,後來二師弟領人闖進,他打算帶走翔鳳,四師弟沖上去阻止,被眾人亂刀砍死……師父和師娘直到最後也沒能逃出。” 「……那……翔鳳呢?她怎麼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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