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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隔天清晨,第一道天光透進屋內,她在幾要脫力前終於聽到娃兒響亮哭聲。

  娃兒帶把,四肢健全,毛髮頗豐,後腦勺還有兩個漩,哇哇大哭的紅通通小皺臉又醜又可愛。

  當孟冶將剪了臍、作好清理的孩子抱到她身畔時,她渴睡的眸子一瞧見那小東西,內心瞬間被填得滿滿,滿到堵了喉嚨,無法出聲。

  這是個她可以盡情去喜愛,而他也一定會真心喜愛她的小小人兒。

  濃稠如蜜、溫暖似陽的感情牽繫,當了娘親,原來是這般感受……動心,悸顫,一陣陣的自覺刺激胸乳,她雙乳脹滿奶汁,於是側臥著,讓孩子貼靠過來。她頭一次哺育,見合著眼、用力吃奶的小傢伙,邊看邊哭,她記得大寨女人們叮嚀過,剛生完孩子不能哭,會傷著目力,但她就是忍不住,淚水一串串奔流,是因想起自個兒娘親了。

  娘希望她嫁人生子,如今的她,什麼都有了。

  自己當了娘,就分外思親。

  孟冶沉默地陪在她和孩子身邊,在她哭得有些氣息不暢時,厚實大手拍撫她的背心,然後不時低頭吻掉她的淚,吻淡她的泣聲。

  來到春時,娃兒六個多月大,近來剛學會狗爬方式,很勉強地挪動小肥身。

  霍清若午前從藥圃返家,還沒踏進竹籬圍內,就已看到擱在前院的大大榻籃裡,孩子翹高小圓屁在裡邊學爬。

  榻籃四尺見方,四邊用一根根約莫及人腿高的細竹圍欄,每根細竹之間所隔距離恰到好處,可讓娃兒伸出肥爪、肥腿,卻鑽不出小腦袋瓜。

  孩子的爹不知放了什麼好東西在榻籃的邊角地方,孩子爬得還不太順,「嗯、嗯——」哼聲使力,挪動著想去吞掉誘餌。

  孩子的爹也不管小傢伙,逕自做起手邊事物。

  霍清若瞄了眼那木頭雛型和幾根竹子,猜想丈夫這次做的應該是根竹馬,唔……或者是兩根,因為除了自家的娃,還有另一個跟小娃很合拍的大男娃。

  「快……快、快,擺了大桃子,你快啊——」孫青在榻籃外蹲圓,小臉緊抵著細竹圍欄,兩眼瞠圓望著四肢亂劃的小小娃。

  男孩開口說話也是近兩、三月內才有的事。

  霍清若發覺孫青以往喜歡賴在小姐姐身邊,自從多出一隻很小、很小的娃兒,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界。小小娃「咿咿呀呀」胡亂說話,他就跟娃兒對話,竟還對得上,一大一小哥兒倆好似。

  有人真心待娃兒好,她自然歡喜,而孫青的癡症算是有大進步了,雖與尋常的男童相較,他仍安靜過頭,話說得不利索,但比起從前當真判若兩人。

  除孫家小子病情大善,孫家小姑娘自半年前開始,也跟在她身邊習醫種藥。

  會收孫紅入「太陰醫家」,是因相處下來,真覺這孩子天性純良、心細敏慧,在她懷胎時候,孫紅幫忙打理藥圃,竟整得井井有條、欣欣向榮。

  天賦如此,都落到她霍清若眼前了,若不拾起來好好薰陶冶煉,豈非暴殄天物?!

  此時,原是安靜跟在身後的孫紅,一見到娃兒也按捺不住,一陣風般跑近,一路挽在手裡、裝滿花花草草等藥材的竹籃子也沒來得及放落。

  小姑娘身長夠高,直接攀在圍欄上端俯看,輕嚷鼓勵:「快啊!爬爬爬!是很香、很甜的大桃子,姐姐今早吃了

  一顆喔!你快啊,動動手、動動腿,爬爬爬呀——」

  她飛快覷了高大嚴肅的男主人一眼,發現後者正回首瞧著徐徐走來的清若姐……此時不做,更待何時?她趕緊把角落的半顆香桃推近娃兒。

  娃兒頗識時務,扭著圓屁往前蹭兩下,飛撲,很快將桃子撲進懷裡。

  霍清若將一切看在眼裡,但笑不語。

  待她走近,自家的娃已叼著桃子趴臥,用剛冒出沒多久的小小兩齒鑿進果肉中,小嘴一湊,奮力吸起汁液。

  這時節,熟透的大香桃只在深山溫泉一帶才能采到,孟冶幾天前入山狩獵,順手帶了幾顆回來,她頗愛,而娃兒更是一啃就愛上。

  昨兒個他又進深山一趟,傍晚時分,背了一大籃香桃返家。

  他是個很好的丈夫,也是個很好、很好的爹。

  早就知道他會做得很好,但他比她所以為的還要好上好幾倍。

  娃兒的幾張榻籃、搖籃全出自他粗獷卻靈活的手,問他打哪兒學來的手藝,他低眉認真想了想,最後聳聳肩答道:「沒學。看久了就會。」

  欸,九成九定又跟大寨某個手藝厲害的老師傅「廝混」,混到被潛移默化。

  除竹編手藝,許多童玩玩意兒他也能做,博浪鼓、紙鳶、九轉風車架等等,而現下,孩子爬都還沒爬順,他這個當爹的都把竹馬備上了。

  孟冶老早就聽到山徑那端傳來的動靜,共三人。步伐徐緩地往竹籬圍家屋這裡靠近。

  三人當中自然有妻子和孫家小姑娘,而餘下的那一個……他直到孫家小姑娘三步並一步沖到榻籃邊,而妻子走近了,才慢吞吞擱下手中活兒,回頭去看。

  目光先掃向跟在妻子斜後方那名年輕女子,淡淡一瞥,隨即挪回妻子臉上。

  「月昭姑娘是來替老大夫跑腿的,剛巧在山徑那兒遇上。老大夫之前托我看顧的幾株紫蘿藥花已開,他想挪一株回大寨自個兒試試,但抽不開身,就請月昭姑娘跑這一趟。」霍清若主動解釋。

  「孟大哥……」盧月昭頭低低,臉蛋微赭,輕細喚了聲當作招呼。

  孟冶沒應聲,只除适才那冷淡一瞥,再沒瞧她一眼。

  他僅是深深盯著妻子,黝靜目底似深不可探,又似無聲質問。

  霍清若朝他微微一笑。

  她知他心裡困惑,對於她怎跟盧月昭親近起來一事。

  起因是去年的盛夏時節,大寨裡茨然興起一場熱疫,得病的人除了出現中暑病症,雙手、兩腳,甚至口舌都會冒出無數小水泡,體熱一旦升高便難制住,若發在孩童身上,情況更危急。

  老大夫雖對症下藥,但用藥偏溫和,沒辦法立竿見影。

  她當時懷胎已近九個月,孟冶護她護得死緊,結果老大夫實在沒轍,冒著被男主人一腳踹飛的危險硬闖西路山中,這麼一鬧,她才知曉寨裡出事。

  孟冶簡單幾句便把事挑明瞭……她若要坐堂,親自望聞問切,先踩過他的屍體再說!

  那時見他黑著一張臉,拉來凳子、大馬金刀坐在門口,當真好氣又好笑。

  大腹便便兼之臨盆時候接近,她亦心知肚明,不能太逞強的,但與老大夫一塊兒參詳用藥之方,倒還可行。

  後來仔細聽過老大夫詳盡的病症敘述,當天便以老大夫的溫和藥方做底子,去蕪存菁再添新味,合開出兩張藥方,分別用來對付大人熱症與孩童的熱症。

  她之後更將「太陰醫家」獨門的「清熱解毒湯」藥方交予老大夫,請老大夫在大寨裡廣推,方子裡的幾味藥草皆尋常可得,且煮法簡單,清熱解毒成效佳。

  正所謂內行人看門道,一得到那獨門偏方,老大夫瞠圓眼、扯著白須直呼:

  「妙!妙!妙啊——」還想賴著繼續跟「同好」盡情推敲琢磨,結果是連人帶凳被孟冶扛到屋門外擱著。

  那一晚,她不知是思慮過度抑或體力大耗,入夜後竟微微發起燒,孟冶繃著臉整晚看顧,無微不至。她有些內疚,心裡卻也甜甜的。

  而老大夫為了在寨中廣推「清熱解毒湯」的功效,缺人手缺得凶,盧月昭自願幫忙,大姑娘家做事果然伶俐勤快,很快成了老大夫的得力助手。

  這大半年來,老大夫時不時來訪西路山中,亦會帶盧月昭同來。偶爾遇事騰不出空,便吩咐盧月昭送東西過來,又或者像今日這般,替他過來取物。

  霍清若跟這位盧家小七姐兒,其實算不上親近,但和平共處倒還可以。

  盧月昭對孟冶欲語還休的情思,她當然看得一清二楚,也許孟冶自個兒亦知。

  倘是之前未知孟回此人,沒見識過孟氏佳郎為了隱藏欲念、自我保護,可以如何糟蹋、欺淩她的男人,且還見不得她的男人過上平靜日子,好似他孟回大少得不到的,旁人也別想霸佔……如果不是歷經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她此刻待盧月昭定然是不一樣的心境和嘴臉。

  相較之下,盧月昭的心意乾淨且可愛太多……近乎盲目喜愛著。

  因長姐當年悔婚,所以喜愛的心情裡亦混進濃濃憐憫以及歉疚。

  任何一個真心待孟冶好的人,她霍清若都當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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