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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信!霍清若當然相信!她也知女人們瞞下的事,必跟孟冶有關,畢竟她是孟冶的媳婦兒,若非與自家夫君相關,何須相瞞?

  只是大寨的女人們八成被某人下了「封口令”,儘管望著她時的目光閃閃發亮,在在讓她感受到「欲語還休”的勁道,最終仍忍將下來,而這位下令的「某人”,她細細推敲了

  一下,九成九是孟氏現任主母、她家的年輕婆婆。

  新婚三日,女人家的場合裡定有婆婆坐鎮,每每話題繞到孟冶身上,大娘、大嬸們眼尾餘光便飄啊飄,偷偷覷向婆婆那兒,再自以為不動聲色地收回,幾欲出口的話都跟著止了,一切不是婆婆背後「唆使”還能是誰?

  就昨兒個那麼一次,她在曬穀的禾埕邊落了單,兩位大娘過來跟她聊開了,她丟出餌欲引誘對方多說些什麼,卻被突然竄出的孟威娃攬了事。

  她並不急。

  好奇之心絕對有,但她能等。

  ……瞧,今兒個就有人自動送上門替她解惑了不是嗎?

  「那……那我手裡這簍子棉花才從大倉裡領出來,得送去織房彈松了再抽出棉絲,大娘她們今兒個要織布,一干人全在織房裡,你有話想告訴我,就在這兒說吧,我聽著呢。”她一臉誠摯。

  就見小姑娘潤潤的臉上,躊躇、掙扎、興奮、慌亂等等神色全雜七雜八刷過一遍,終於衝口而出……「是跟孟大哥有關的!”

  「哦?”眉兒微挑。

  喊孟冶「大哥”呢,有這麼熟嗎?

  「孟大哥他殺過人!殺了很多、很多的人!”

  ……然後呢?

  霍清若等了等,定定與對方四目相覷,再等了等,過了會兒才弄懂原來人家已把話說完,正張大雙眸等她回應。

  只是該作何回應?殺人這檔子事,「玄冥教”上行下效,可沒少幹過,即便是她也不敢聲稱自個兒雙手未染血腥。

  雖未曾動刀動槍傷人性命,但她確實助紂為虐,這些年來除照顧娘親外,更身兼冥主大人養毒、煉毒的「藥僮”,教眾們兵刃暗器上所淬之毒皆由她煉製,她亦幫忙焙制毒丹,讓冥主便於以毒制人,完全掌控底下的堂主、旗主。

  孟冶殺了很多人,那又如何?她造的孽絕不比他少!

  「姐姐,你……你都不驚嗎?”那詢問她的嗓音明顯過高,竟似興奮過了頭,一顆心評然亂顫。

  霍清若因這個發現而微微瞠亮雙眸,瞳心一定,仔細打量起對方。

  月昭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低下頭。

  襯淸若淡淡問:「你孟大哥殺的都是該殺的人,是嗎?”垂下的腦袋瓜陡然一揚,朝她用力點頭。「嗯。”

  「該殺的人全殺了,有什麼不好?”月昭怔了怔,片刻才擠出話:「孟大哥他、他其實沒有不好,只是見過他殺人的大娘、大嬸們,她們都不肯讓自家閨女兒嫁他,我對他……我也是很、很……可是阿娘不肯的,連大姐跟他早早訂下的婚約,都能悔了,他本該是我大姐夫,可我們家對他……我又對他……”

  「原來你是盧家的姑娘。”霍清若恍然大悟。

  她記得,與孟冶訂過親的是盧家姐兒,那姑娘早已婚配給大寨外的男子,倒不知月昭亦是盧家女兒。

  這些天,小姑娘家時不時在她周圍徘徊,本以為也是對她這個外來的新婦感到好奇,看來不僅如此。

  「我是盧家的小七姐兒,排行最末。”月昭臉微紅,咬咬軟唇輕喃:「姐姐,我快滿十六了……”

  霍清若沒有接那個「快滿十六了”的話,話中有小姑娘家隱隱期盼,那讓她頸後微汗,心頭不太痛快。

  她技巧地岔開話,頂著虛心求教的虔誠表情,將孟冶當年大開殺戒的事問了個七七八八。

  把領來的一簍棉花交進織房後,她以解手為藉口晃了出來,離開堂屋,沿著廊橋爬上外圍土石牆道,最後又上到角樓。

  立在高處,正可環顧整座孟氏碉堡般的大宅,宅外民居錯落、梯田層層有致,時值春暖,田裡可見播種、插秧的忙碌身影。

  她收回遠放的眸光,改而俯看角樓底下那一大片禾坪。

  這時節還沒有穀子需要曬日陽,坪上空闊,樓牆下蔭涼處聚集五、六頭羊,正啃草啃得津津有味。

  若盧月昭所說無誤,當年事發地點就在這片禾坪上了,約莫十年前,流竄於北邊瀚海的響馬悍匪與西邊好戰的一支遊牧部族同時來犯,一個是打秋風,一個是打草穀,總之都是來「借糧”,不僅搶糧、搶錢,更搶女人,還傷人性命。

  大寨裡四分有三的精銳配合地方兵力主動出擊,最後卻因官府在剿與撫之間猶豫不決,大批人馬遭到牽制。

  敵人主力乘機襲擊大寨,孟冶當時留守寨中,與眾人備戰迎敵。

  孟氏大宅的建造,處處透出自衛自保的格局,寨子遭襲,敵眾我寡,老弱婦孺皆避進孟家宅內,男人們則擎刀掄棍與孟氏子弟一起抗敵。

  據說她家相公是殺紅眼了,整片曬穀場子幾乎血流漂杵。

  禾坪與高牆宅內,只有一道不算大的石砌拱門相通,當時人手不足,孟冶一夫當關……霍清若很輕、很輕地籲出口氣,不禁捧頰。

  遙想丈夫手起手落、將人阻殺在拱門前,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殺成雙,那浴血奮戰的雄姿肯定、絕對、無與倫比的——美麗!

  她知道自個兒變態,光想像都能想得心口直跳、頰若霞燒。

  孟冶扞衛意味濃厚的「殺”與「玄冥教”教眾為圖利益、甚至當作娛樂的「殺”,全然不同,她是完全被戳中軟肋,恨不得當年就守在高牆邊上一睹風采。

  後來清理禾坪,堆在拱門外的敵人屍身破百具。

  換作尋常百姓,乍見他狂殺模樣定是肝膽倶顫,事後心頭留下陰影,既敬他更懼他、怕他,那也是必然……唔!等等,那個盧家小七姐兒倒是個例外。

  盧月昭說起「孟大哥”,眉飛揚,眸清湛,潤頰漾紅……小姑娘因何臉紅?

  莫非她成親,孟冶竟跟著走起桃花運了嗎?

  不好!

  不是孟冶被喜愛有什麼不好,是、是……一時間厘不定心頭所想的,只覺自個兒的「東西”遭覬覦,很不是滋味。

  适才面對盧月昭那張閃動崇拜和傾慕的小臉,她竟動了念,想故技重施,如對付老四爺爺那般,但再深想,她將孟冶視作「夥伴”,他並非是她的「東西”,她所糾結的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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