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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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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自己欲做什麼,只懊惱沒能與他說話,她想追上他,但追上後該說什麼,她其實並無頭緒。 微喘地趕到渡頭,還是遲了一步。 渡頭邊沒有苗家主僕的身影,但一艘剛離岸的長舟引走她的視線。 是那艘跟在她小蓬船後頭來到『牛渚渡』的烏篷長舟。 她認出那個懶懶蹲在船頭的人,正是景順! 既是如此,那……她想追上的人,肯定坐在長舟烏篷裡了…… 長舟離岸越來越遠,她沿著岸邊走,雜草與土坡讓她踩得一腳高、一腳低,她雙眸仍遠遠盯著那艘船,直至再也瞧不見。 湖上秋波瀲灑,刺得她眸底酸熱。 風從湖面上吹來,凍得人四肢冰寒,而那風仿佛能說人語,在她耳邊撲掠,像那一日,男人帶恨問她—— 「陸世平,問你了,你沒聽見嗎?你跟我算什麼?」 她一直沒去深想。 沒敢想深,是怕往心裡掘得太深,會痛不可耐。 「倘若我說,你要是離開這兒、從我身邊走開……我便再也不願見你,你還想走、還會走嗎?」 在那當下,走是必然之事,既已決定那祥做,便不考慮後果。 但她仿佛直到今天才幡然醒悟,他的「再不願見」有多教她心懼心痛,明明近在眼前,明明都已碰觸到他,卻不敢教他知曉底細。 他想要「再不願見」,總得先治好眼疾啊!眼睛尚瞧不見呢,是要如何對她「再不願見」? 她笑出來,笑音短促低嗄,乾笑,突然間笑裡帶出鼻音,嗚嗚咽咽的,眼淚便跟著滾落。 這哪裡是笑? 根本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沒想,不去想,以為將痛掩得嚴實,痛自然會不藥而愈。豈料才淺淺觸及,那感受竟會突然排山倒海般噴湧,痛不可耐。岸邊離渡頭已有一段距離,偏僻無人,她索性蹲下來哭個痛快。 雙臂環膝,淚顏埋在膝間,四周雜草有及人腿肚那麼高,她縮成一球哭得可憐,哭得連那徐慢腳步踩過叢生的雜草、近了她的身,她亦絲毫未察。 大哭一陣後,哭聲漸微,但巧肩仍抽顫著。 她這時才稍稍抬起臉,抓袖胡亂擦淚,不過實在哭得太慘,涕泗縱橫,只得伸手往懷裡探,抓出一塊巾子就要往臉上擦。突然,那道溫漠熟悉的聲音在風中乍響—— 「給別的男人用過之物,你還想再用?」」 她驀然回眸。 這一嚇,嚇得不輕! 她像被凍成一根冰柱子,又似被丟進烈火裡煎熬,身子忽冷忽熱,心口忽縮忽脹,瞳光忽明忽滅。她無法動彈,方才哭得多淒慘,此時臉上就有多狼狽,但就是沒辦法遮掩半分。 苗沃萌從她斜後方再跨近兩步,蹲下,一把搶走她手裡素巾。 「隨便將隨身的巾子給男人用,你還有腦沒有?那男人洗淨送還了,你還真收回懷裡?還敢拿出來再用?」」溫漠聲嗓一下子變得惡聲惡氣,只差沒罵「混賬」。 他五指一松,素巾立即被風吹跑。 陸世平眸線隨飛走的巾子怔然微飄,下巴立刻被扣住扳正。 她看著眼前男人掏出他自己的錦帕,開始替她擦臉拭淚,動作如理琴般仔細。 她是被嚇傻了,圈抱雙膝的手一松,跌坐在草地上。 當錦帕一下下拭過她的臉時,她雙眸一瞬也不瞬地近近望他,久久不能回神。 苗沃萌被看得頰面泛紅,嘴上卻還要叨念—— 「你是熟到軟爛的柿子嗎?任人拿捏不吭聲?那大娘沒把錢給足是不是?你傻呀?東西就算砸爛、砸壞,也不能那樣賤賣!你懂不懂?」擦完淚,錦帕最後擱在她鼻下人中處,把那一小片狼藉全拭淨。 他眉宇忽地微狠。 「還有那條俗不可耐的花巾,任誰送的你都收嗎?你若需要,我成箱、成箱送你,讓你用上三輩子也用不完,省得你招蜂引蝶上門!」 陸世平聽得見他說話,卻覺每個語音飄來蕩去。 她腦子裡刺麻刺麻的,使著勁兒要想明白這一切,思緒卻動得極慢。 好半晌過去,她略幹的唇瓣才扯出微弱的一句—— 「你沒走,沒上那條長舟……」 他撤下錦帕,凝注她一會兒才頷首。 「是。我沒走。」 她吸了吸鼻,有朵笑花噙在唇上欲開而未開,那神情……竟有些慘淡。 「你沒走,景順跟你的護衛卻都在長舟上,你留下不走,為什麼?」 這輩子還沒這祥痛哭過。 雙親去世時,她年歲尚小,當時驚怕多於憂傷。而師父過世,她守在靈柩邊雖也哭得不能自已,但那是淚水成串、成串消落,靜靜地淚流不止,卻不是像今天這祥,全無顧忌地號啕大哭。 見她神色古怪,語氣飄忽,他雙目微眯,瞳心似有流火消過。 「你的眼能瞧見了……」不是問句,而是欣然輕歎。 她著迷般注視他的眼,那雙重複光辨的深靜長目如此神俊,她怎還以為他仍目盲? 其實看不清的那個人,一直都是她。 覺得眉宇間哪邊不一祥了,像多出某種明快神氣,她下意識抬手想觸摸他的眼和眉睫,未觸及,便已放下泛涼的指尖。 她的「半途而廢」讓苗沃萌不僅眯目,兩道漂亮墨眉更是一沉。 他薄唇淡抿,聽她啞聲澀然道—— 「你雙眼早已重見光明,卻還拿著盲杖唬嚇人……你來「牛渚渡」,不是偶然走進我那處小院子,你故意的,還支開家僕和護衛……」聲更低,語調持平。 「之所以留下不走,苗三爺其實就想看我笑話罷了。」 苗沃萌臉色略變,死死盯住她。 「看你什麼笑話?」 大哭過後一下子很難平靜下來,陸世平又抽抽鼻子,掩斂眉睫不願作答。 苗沃萌卻不留情面道:「是看你為了我拚命捏痛兩頰,一張臉捏得都變形,想親近卻不敢親近;還是為了我的離去,一路追來,然後因沒能追上而蹲在野草叢裡號啕大夫?抑或是為了我——」 她陡地閉眸咬唇,兩手乾脆緊緊捂住自個兒的耳朵,想來個眼不見為淨、耳不聽為清。 鵝蛋臉容脹得通紅如血,胸中一窒,覺得想吸進一口氣竟變得如此困難。 她努力呼吸吐納,很努力把氣吸得飽飽,再重重吐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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