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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翠竹在格窗外搖晃,綠綠幽幽,飄渺灑脫,他一身淺青盤膝而坐,懷中是那方奇木,儘管喪失目力,一雙澗水澈目仍定定鎖緊懷中之物。

  掌中持小刨刀,他一下下削掉木頭上的焦黑,刨下極薄的一層。

  木頭漸漸露出原材顏色,是紅杉,棗紅偏沉的色澤更是紅杉中的極品。

  如此的一幕,這般的好看……

  她小心翼翼呼吸,下意識怕驚擾此時的他,心繃得有些泛疼,亦擔憂他手中刨刀一個不小心要弄傷自己。

  幸得自始至終,他手一直很穩,穩穩按住木頭,穩穩刨削。

  她見他放下刨刀,心神跟著定下,本能地籲出一口氣,卻見他再摸起一根小篾刀,剛落定的心「騰——”地又被吊高。苗沃萌不知是否覺出什麼,身姿未變,俊龐猶垂,卻淡淡拋出話——

  「事做完了?”

  「呃……還、還沒。”喉兒一緊,嗓聲更沙啞。「……就做。正在做。”

  她趕緊收回視線,重新將心神拉回案上的『若濤』,取棉布沾木油、仔細打著一層薄滑。

  篾刀又削又剜,木屑剝離聲細微響起,她一直傾聽,然後時不時以眼角餘光掃去,偷覷他的舉動。

  漸漸,她心又定下。

  因他一直沉定如嶽、沉靜若水,讓她漸又尋回專注:心無旁騖。

  翠影格窗下的長榻上,男子制琴的手微乎其微一頓,俊龐猶自輕垂,腦中卻已翻過無數思緒。

  她是識琴、懂琴的,且還是個中高手,要不踏進這『九宵環佩閣』時,也不會激切到難掩紊亂氣息以及發顫的嗓音。

  雅室裡收藏的這些琴,在雙目未盲前,向來由他親手整理,之後逼不得已才交代竹僮們去做,然,理琴、養琴的功夫不一般,兩個孩子學得還不到火候,而她,這個古怪的露姊兒,他狀若隨意地問她能不能做,她便理所當然地應承下來,語調欣喜高揚……她竟沒問他一句該如何做?從何著手?

  她不刻意掩藏,亦不主動坦言,仿佛要他解一道謎題,一點一點尋到提示,然後推敲她。若向她開口要答案,他便輸了。

  所以留她在身邊,他總會看清她的。

  他不會輸。

  陸世平花了整整六天,才將『九宵環佩閣』裡的十三張名琴全數「滋潤”了。

  配置來『鳳鳴北院』的這些天,她身份是三爺院內的貼身丫鬟,睡的地方就安排在主子內寢外的隔間。

  那個小所在算得上寬敞,也留著兩扇窗,但出入都得從主子的寢房進出,睡時就拉起一長溜的雕花屏扇,方便主子夜裡叫喚。

  然,雖說她是三爺的丫鬟,但一些貼身服侍的活兒現下仍由竹僮們分工了,她頂多幫忙整理床被、用膳時替主子佈置菜色,然後在竹僮因手掌太小抓不攏苗三爺又密又長的柔發時,接過梳子替爺束髮戴冠。或是竹僮沒系好爺的腰帶時,再換手環過爺的腰,心動明明地嗅著他身上檀香,重新幫他理過。

  北院裡的瑣事,她這個丫鬟沒理上多少,倒是天天被苗三爺拎往『九宵環佩閣』,那裡的活兒當真全落在她肩上,除了理琴、養琴,還有滿滿一室的琴譜需整理,遇到日陽露臉,也得乘機曬書。

  換了個靠他更近的地方住下,一切都挺好,只除每日去『松柏長青院』請安時,她這個『貼身丫鬟』也跟著去,他苗三爺都得挨太老太爺好幾顆白眼。

  任憑老人家如何刁難叨念,他就那副溫良恭儉讓的模樣,脾氣好到惹人落淚。

  假的!

  但假得……款,當真好看。

  反正由著太老太爺斥責,他靜靜受過,『松柏長青院』這邊便算揭過了。

  然後尚有一事教她小小心虛。

  進『鳳鳴北院』的第三天夜裡,她開始「夜遊”。

  「夜遊”的目的——偷偷協助眼盲的苗三爺將奇木製成好琴。

  揉了揉,將眼中迷濛揉掉,她躺下後真睡著了,還好又自個兒醒來。

  如過去幾晚那樣,陸世平掀被起身,躡手躡腳從隔間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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