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梅香如故 | 上頁 下頁


  他消失不到一日,即使消息傳開,路望舒亦不擔心宮中會起什麼亂子,他調教出來的徒弟就算年歲尚輕,也足能應付宮中日常運作。

  「大人是在這鄰近遇襲的吧?錦衣衛陸續發現大人留下的三處印記,縮小了搜尋範圍,卻不知大人原來藏身在這一處酒坊之中,屬下粗心至此,還請督公問罪。」

  路望舒一開始是怎麼滾進酒坊裡的,連他自己睜大眼睛觀察許久,都沒能徹底弄個清楚明白,何況是在酒坊外圍團團轉的手下們。

  離開後院酒窖往外疾走的腳步突然一頓,他經過酒坊女老闆的那座院落,眼角餘光難以忽略那棵枝桂探出院牆外的老梅樹,鳳目微眯,似要將那一樹的白梅瞪出沖天紅火。

  「哇呃!」趙岩整個人險些撞上他的身背,收步收得甚是狼狽,身手若差點就要跌跤。

  「……大、大人?」出啥事了這是?路望舒僵化般頓住,少頃才反應過來,沉聲下令——

  「把這座酒坊的人事物盡數查出,需暗中查探,不許打草驚蛇,尤其關於那酒坊女老闆之事,钜細靡遺,皆報來我知。」

  知己知彼方能穩操勝算,他無法容忍任何的混亂和不確定。

  那名總對著他笑的女子,釀好梅花酒只想請他共品的女子,就是完全的混亂和不確定。要除掉她,當真易如反掌。

  他會除掉她的,待他弄清楚一切來龍去脈,查明她最終的意圖,再將她了結亦不遲。

  「是。遵命。」這一邊,收到上峰命令的趙岩極認真回應,他一個箭步踵到路望舒面前,抱拳作禮,緊聲又道:「至於督公遭暗殺一事,屬下定然加派人手去査,明查暗訪翻遍全國,以咱們錦衣衛宮外處的能耐,怎麼也能查個水落石出,定能……定能那個……呃……」

  驀地一頓,粗眉鎖起,他驚愕道:「大人,您、您中毒了是嗎?這……這臉色也紅得太詭異!」

  聞言,路望舒一掌撫上自個兒臉皮。

  果然觸掌生熱,無法抑制的熱氣從體內滲出,他整個人怕是從天靈蓋到腳指頭都在熱到發燙中。

  一股難以言喻的惱羞成怒襲擊而來,他大袖一揮,哼哼冷笑。「就給你三天,三天之後交不出本督要的東西,你提頭來見!」

  撂下狠話,他再次大步疾走,這一次當真頭也不回、再無留連地離開酒坊。

  然在跨出酒坊的鋪頭店門時,他還是禁不住側目一瞥,覷見那高高掛起的大紅酒旗以及那方沉香木製成的匾額,上頭寫著大大的三字店名——

  一段香。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她為那梅花酒取名為「梅香」,三年前在初見他時釀制的酒,在今日這樣的雪天裡竟燃得他幾乎「遍體鱗傷」。

  她到底是誰?

  為何,像是沖著他而來?

  又是為何,他的心緒會如此受她所礙?

  ***

  不論是內廷司禮監抑或宮外處的錦衣衛,辦起事來當真迅捷,加之內外配合,不出三日,一封加密的急報便以最快速度遞送至總領事提督太監手中。

  入夜的宮中院落甚是靜寂,即使路望舒居住的這座院落與宮外僅一道城牆之隔,仍安靜到嗅得出近乎寥落的氣味兒。

  以蠟封口的密報此際正攤放在他面前長案上,五大張白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他一目十行早已來回看過。

  這封由錦衣衛副指揮使趙岩送來的信,信內容將那家名為「一段香」的酒坊以及酒坊女老闆的出身來歷,査得頗為詳細。

  姓名,薑守歲,年二十有四,不曾婚嫁。

  他沒料到她僅小他八歲,女子那張臉嫩得像剛煮熟剝了殼的鵝蛋,模樣亦偏嫩,瞧著頂多二十歲,但她往他瞧來的眸光還有那些有意無意撩撥人的言語,又確實不像小女兒家能幹得出來的。

  他猜得出她未成親,因為她並未給發,而是用一條小碎花底的巾子簡單將青絲紮起,額發輕軟,鬢邊的兩縷柔順服貼。

  她名字的由來是因為在大年夜除夕的那一晚被拾獲。

  她是一名棄嬰,拾她回家的人正是她口中提過的老太公,後者當年已高齡八十,而老人家的來歷算是有些微妙,他是清泉穀的住民。

  大盛朝廷對清泉穀並不陌生,翻開盛朝邊疆史冊,凡邊疆遇戰事,必有清泉穀的義診隊趕來支援後方傷兵醫治之事,亦大方傳授專治外傷的軍醫們針灸、藥洗等獨門技能。

  不知從哪個朝代起便存在的清泉谷,在盛朝眼中一直是股難以捉摸的江湖勢力,若非這一群人所行之舉總是對朝廷和百姓有利,平日裡又肯低調過活,怕是老早就被朝廷「飛鳥盡、良弓藏」地尋機會處裡掉了。

  那位八十歲的老者來自清泉谷,於是她被帶進那座穀中,並隨了老人家的姓氏,「守歲」這個應時應景的名兒亦是老人所取。

  與她無絲毫血緣關係的老太公待她極好,老人家長壽,臨終時是滿百歲的大喜喪。

  她將老太公安葬好了,三年多前出清泉穀,接手帝都這座原本屬於老太公的酒坊。

  在酒坊裡做事的有不少是清泉穀住民,她行事也清楚了然得很,總歸有她一頓飽飯,就絕對餓不著整座酒坊的眾夥,結果,原本籍籍無名的酒坊被她搞得風生水起,除了釀得一手好酒,竟還有著經商之才。

  置在案桌邊角的枝架燭火因他深沉的吐氣而火光搖曳,光線落在他輪廓分明的面上形成明與暗的分割,他面沉如水,左胸裡卻肆虐湧動。

  本以為來來回回看過這份钜細靡遺的急報,他終於知曉她的事,那麼她這個人在他眼中便是徹底通透、毫無秘密可言了……然而,他錯了。

  她對他太過理所當然且親昵的言語,那隱隱期盼著什麼的眼神,仍舊深深困擾他。

  該主動尋去?

  抑或,守株待兔等她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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