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願嫁玄郎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按習俗,家家戶戶皆備上清香素果迎春神,並在門前供上一株含苞待放的桃枝。據說待桃花朵朵綻放,喜緣將至,家中若有待嫁閨女兒或尚未娶妻的男丁,都能順遂心意覓得良緣。

  兩扇開敞的朱木大門前,穿著黑衣的高大身影單臂一振,俐落地翻身下馬,將馬匹交由底下人照顧後,跨步走入大門。越過門檻時,神峻目光忽被供養在門邊的桃枝引去了一會兒。

  除他以外,其餘四名兄弟尚未娶親成家,在喜春節裡插上桃枝,想來應是娘親的意思。

  娶親成家嗎……

  他唇角淡揚,腦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妻子嬌弱的神態,下一瞬,濃眉不由得蹙起,心中既憐且痛,更多的是對自個兒的責難。

  暗暗調整呼息,他跨過前庭大院,走入偌大的廳堂。

  裡邊正彎著腰、檢視著擺飾在梨花木幾上的盆栽的老管事頭一抬,瞧見風塵僕僕的他,忙直起身子,笑眯眯地道:“二爺回府啦。”

  “嗯。”刀恩海略頷首,邊將披風解下。

  十日前,他主動請纓走了一趟湘北,那兒的民團武莊剛集成不久,主要是為了對付猖獗的山賊,用以自保。

  臨渴掘井自然太遲,他除了運送一批鐵器過去外,正擬定召集一些武林盟友,與當地官府連手剿匪。

  “這幾日,家裡一切安好嗎?”他淡問,跟著卸下負在身後的烏剛刀,提在掌中。

  老管事接過他的黑披風,撢了撢,老臉仍笑出條條皺紋。“都好。老爺一早和大爺、三爺上縣老爺家作客,今兒個雖是喜春節,但民團操練照舊,四爺與五爺清早便到東城門那兒了。”

  刀恩海面無表情地應了聲,正欲啟唇再問,一陣悅耳的古琴合奏由內傳出,行雲流水,清且朗朗,相合相托,古意中顯露難得的活潑。

  他劍眉一挑。

  老管事見狀笑道:“今兒個府裡來了雅客,專程送琴來給二少夫人的。說是將近兩個月前,也正是上元節那陣子,二少夫人陪著老夫人上『觀音寺』裡參拜,回程途中偶見一處小小的賣琴鋪子,下馬一逛,倒與那鋪子的老闆相談甚歡。老夫人讓人在石園裡設了茶宴款待,這琴曲應是二少夫人與那位雅客一同聯彈的。咱是粗人,雖不懂其中門道,卻也曉得這兩張琴配合得天衣無縫啊!”

  刀恩海眉峰更深,面容閃過一絲緊繃,他心中微突,某種警訊從腦海中急掠而過,快得難以捕捉。

  “咱先把二爺的披風送去清洗,再遣人送熱水過去,讓二爺您好好淨洗。”說完,老管事轉身從大廳側門走入內院。

  立在原處傾聽了一會兒琴音後,刀恩海亦舉步踏入內院,不回自個兒的院落,卻是循著那美調,走往石園的方向。

  園中一隅,刀家家僕擺上一組簡樸的酸木桌椅,備妥幾色糕點和香茶,又搬來小火爐,將煮水用的陶壺直接擱在爐上,待主客喝盡杯中茶湯,方便再一次為其殷勤添上。

  此一時際,幾色糕點被移了開,騰出大半桌面,左邊擺上一張紫木古琴,彈奏之人一身青色寬袍,身形修長,雖是男兒,卻發若流泉,玉面如粉。

  而桌面右端則橫置著一張紅木黑紋的七弦琴,琴身發亮,應是古物,彈奏之人十指瑩瑩,似在無心撩撥,隨手便成雅曲。

  兩張琴音輕擊輕激、相托相承著。

  當最後一撥緩緩流蕩,餘音未了,兩人默契十足皆輕按弦面,在最勾人情懷之處止住一切琴聲,聞者莫不心中一激,連一旁伺候茶湯的兩名丫鬟亦面頰泛紅,忍不住鼓起掌。

  “原來,司徒先生除制琴、販琴外,還能彈得一手好琴,絲毫不遜於咱們家擊玉丫頭。”坐在中位酸木椅上的刀母膝上覆著薄毯,略現淡紋的嘴角朝著那名玉面男子盈滿笑意。

  司徒斂下雙袖,俊美五官在薄陽下輕鑲金粉,有禮地笑應:“府上二少夫人的琴技更勝在下一籌,她為主,我為輔,若無她琴聲相帶,沒法兒成就佳曲。”

  聞言,坐在右側的杜擊玉牽唇淺笑,雪臉因适才的合奏微微泛紅,那暢快淋漓的傾泄尚在她胸中蕩漾。

  巧顎揚起,她菱唇正掀,卻陡地震懾住了。

  眾人察覺到她的停頓,自然地循著她的眸光回望,瞧見不遠處的回廊下,那高大身影佇足不動,也不知來了多久。

  “恩海。”刀母見他出現,慈秀笑容輕頷,示意他過去。

  刀恩海踏下廊道,步伐沉穩,走近那張酸木方桌。

  “娘。”他恭敬地喚了聲,有意無意地,高大影子將坐在右側的纖細身影整個籠罩住。

  杜擊玉十指猶自撫在琴弦上,方寸瀲灩四起,不由得暗暗苦笑。

  他與她啊,唉,真不知出了啥兒事了?

  他前去湘北辦事,到得今日,已十日未見他了。此時他佇足在她身畔,近得幾能感受到他身上迸發的體熱。自上回她發病後,今兒個說不準是兩人靠得最近的時候。

  她不懂因由,不曉得他為何要疏離她?想破了腦袋瓜也找不到答案。

  這些日子,他突然變得好忙碌,諸事纏身一般,常外出辦事,而一出門少說要七、八日才能返回。倘若留在湘陰,他晚歸的次數則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晚,有時甚至徹夜未回,府中無人知曉他的去處。

  更教她疑惑的是,他似乎不願意再與她同床共枕。

  兩人現下雖仍住同室,可他每夜總拖過好晚才肯進寢房,而且不上榻,情願屈就在臨窗的躺椅上,囫圇睡下。

  依她率真的性子,以往,她定是直接問明白,要他道出個所以然來的。但經過上一回在三合院落那場莫名其妙的衝突後,她著實不知,那樣……算不算是與他吵嘴了呢?

  她沒想怨他,只盼他主動來與她說幾句話,將一切挑明,而非讓她獨自一個胡思亂想,又不敢把同他之間的改變說給誰聽。

  她想,他絕不願把兩人的事兒鬧得府裡皆知的。她舊疾發作,她知道他受了不少責難。

  她想,他心裡多少是關懷她的。

  病發的那一晚,她並非全然失去知覺,心口是疼,但那番疼痛夾雜著太多情緒,酸楚澀然,早不是單純且劇烈的肉體疼痛。

  她知道是他一口口哺藥喂她,靠在他懷裡時,她依稀聽見他左胸急遽的鼓跳,他擔憂著她,在榻邊守了她一夜,不曾合眼,這些,她都曉得。

  所以,定是為了某個奇特的理由,他才會在她清醒過來後,對她的態度有了教人難以理解的轉變。

  究竟是何原因呵……她傻傻地等著他解釋,他再不給個痛快,她向來引以為傲的耐性真要給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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