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願嫁玄郎 | 上頁 下頁
十四


  “落霞姊姊,你肯隨九師哥回『天龍堂』,陪我說說話、聽我彈琴吟唱,我心裡都不知有多快活。”

  婚期在即,見裴興武亦尋到一生相守的好姑娘,而且還能一同來這兒為她祝賀,杜擊玉內心的歡喜之情早溢於言表。她率真笑開,彈奏間,水眸瞧向與她同坐在窗邊的殷落霞。

  後者男妝清雅,淡然一笑,並未言語,只彎身將底下溫暖的小火盆移向杜擊玉腳邊。

  “你和九師哥一樣,總這麼護著我。其實服過三次『續命還魂丹』後,我身子骨真的好上許多了。落霞姊姊,之前你把餘下的四顆丹藥全送了我,我仍是一年服一次,會乖乖按著你的指示,不會躁進的,一定把自個兒養得身強體壯。”

  殷落霞笑意微濃,淡道:“不把你養壯,你九師哥怕要寢食難安了。”

  此一時際,門外廊下有人接話了——

  “我瞧真正寢食不安的是另有其人,輪不到我頭上了。”話音剛落,就見兩名高大男子一前一後跨進房中。

  “九師哥。”杜擊玉回首笑望,眸光隨即輕悄地掠過裴興武,投向立在他身後的刀恩海身上,柔軟喃道:“你也來啦……”

  昨日正是“刀家五虎門”過來“南嶽天龍堂”下聘的大好日子,而迎娶吉日就訂於五天后,因此刀家將大小聘禮下定完了,並未回湘陰,而是在衡陽包下一家客棧,暫且住下,打算吉日那天再上杜家將新娘子迎回。

  雙方在江湖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喜事一傳出,各門各派前來道賀之人差些擠破兩家門檻,這些天儘管小雪不斷、天候甚寒,“天龍堂”裡的賀客卻依然頗多,大廳、回廊上張燈結綵,鬧騰得如要過年節一般。

  按古禮,未婚夫妻在正式拜堂成親前不能相見,但刀、杜兩家畢竟是江湖兒女,沒那麼多繁文縟節得守,亦絲毫不避諱。至於刀恩海今日之所以又上“天龍堂”來,主要是受裴興武之邀,說是久未與他把酒言歡,要趁著他成親前好好與他暢飲一番,談些“男人心底話”。

  接觸到杜擊玉水靈的眸子,刀恩海一時間竟欲調開視線。

  他這極不爭氣的反應其來有自。

  自一個月前,他在那片楓林中被她親過後,那些關於她的夢突然之間變得……變得很不一樣了。

  夢不再僅是單純地重複與她發生過的事,它們似乎有了操控的本事,一幕接著一幕往前推進,他夢見她的吻,那個吻持續了許久,到得最後,已分不清是她吻他、抑或是他在親吻她,又或者……四片唇瓣彼此糾纏、相濡以沫,根本已融化在對方的唇舌裡,和成一塊兒了……

  更可怖的是,他的夢不懂得“適可而止”,有時簡直……簡直大膽、下流、無恥又荒唐到教他在醒來後,幾乎無顏面對自己。

  此時,裴興武步至殷落霞身旁,也不管尚有其他人在場,抬起大掌極自然地摸摸她的秀頰,道:“怎麼冰涼涼的?”他讓掌心的暖意不斷熱著她的臉,那摩挲的舉動透出顯而易見的珍惜。

  “我……我不覺冷……”殷落霞清冷的臉蛋不禁起了嫣色,咬咬唇,連忙拉下他的手。“別忘了我是大夫,你、你別亂摸啦……”說這話像在撒嬌,她不禁一楞,瞥見裴興武正笑著俯視她,害她羞窘不已,心底卻悄悄地生出蜜味兒。

  見師哥與心愛姑娘的親昵模樣,杜擊玉忽地有些想笑,是那種混合著無奈、了然和羡慕的苦笑,或者……也帶著點嫉妒吧?

  她再次望向靜佇於原地的刀恩海,後者亦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炯然的雙目映出潛藏深意的輝芒,仿佛有什麼在裡邊炫晃,可她無法讀出。

  不應該感到酸澀、委屈啊……她早就知曉他的脾性,明白他是個如何木訥又嚴謹的人,若要他當著旁人的面,做出些許親密舉動,怕是一輩子都難了。

  但是,至少她可以享受到“調教”他的樂趣。

  她的野心在得知心疾有根除的可能後,變得很大、很大,她要他的一切,要他一日比一日加倍地喜愛她。她會把身子養得壯壯的,會給他好多、好多的溫暖,會陪他很久、很久。

  她會得到他的真心,以及壓抑在真心底下,那些波濤洶湧的熱情。那熱情啊,在那片美且淒迷的楓林裡,她曾經成功地引發過,所以,得對自個兒有信心,他已是她囊中之物。

  “恩海,過來這邊坐。”她朝他招招手。

  如以往的每一次,刀恩海一語不發地踱近,在她指定的所在沉靜落坐,似也遺忘了在場的其他人,目光深邃且專注,直勾勾地鎖定了那張略染病色,卻仍美得驚人的臉容。

  杜擊玉淺淺一笑,繼而轉向裴興武,道:“九師哥,往後我嫁至湘陰,要再想聽你的鐵簫清音,怕是沒那麼容易了。趁著此刻,咱們來一回琴簫合奏,讓我再添些美好回憶,可好?”

  裴興武的注意力終被召回,大手悄悄地握了握殷落霞的柔荑,才甘心放開。

  “若無我的鐵簫與你的琴音相陪相襯,你可寂寞許多嘍!”他眉眼帶趣,瀟灑地從腰間取出長簫,抵在唇下,十指按捺,淡淡地吹奏而出。

  這一回,簫聲清長動人,少了孤傷之情,多了婉約幽意。

  然後,琴聲隱隱切入,在鐵簫清音裡流轉,漸漸清明,是一曲柔軟而耐人尋味的曲調。

  合奏的兩人浸淫在歡愉的氛圍裡,琴簫之合默契勝人,如此妙音,聞者自當沉醉……

  但,刀恩海胸中卻窒悶起來,那感受極為詭異,他不自覺地沉下眉眼,呼吸吐納漸灼,原就嚴峻的五官更形剛硬。

  琴音與清簫在耳畔相融相激,亦在他心中交蕩,忽地,他有些兒明白了,知道內心那股鬱悶究竟為何——

  他既不懂琴,又不懂簫。

  他不懂一切的音律與樂器,他只識武。

  一個隻會使刀弄劍的武夫,她卻願意下嫁給他?!

  為什麼?她怎會應允他的求親?

  莫不是……仍為著他的斷臂,所以覺得對他過意不去、可憐起他來了?

  他知曉現下才來思索這問題,似乎晚得有些遲鈍。

  苦惱的是,即便她真是因自責和憐憫才應允了他的求親,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他一點兒也不清高,他想得到她,想得渾身暗顫。

  或者這些年來,他悄無人知的心思早對她做出幾番下流的設想,只是他不允許那些可怕的意念強冒出頭,而娘親期盼他成親這事兒,恰恰作為一個再適當不過的藉口,把他壓制住的欲念全拉扯而出。

  他很卑鄙啊……

  握緊單拳,忍著喉間亂竄的澀味,他不禁苦笑。

  他確實卑鄙,可若不卑鄙,又要如何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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