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暗戀簫郎 | 上頁 下頁
十二


  她可以對任何人板起臉孔,可以用最冰冷的語調說出惡毒的無情話語,可以我行我素不去理會誰,但只要姑娘家用了好溫柔、好無助的神情對住她,她便難以招架,即便仍矜持著冷淡模樣,心卻已軟化。

  要不,她三年前不會在面對那位杜家小師妹時,兵敗如山倒,更不會在瞧見義嫂辛守余無助、焦急的模樣後,當下便要裴興武動身前往江陵。

  他熟知江湖事物,應對進退向來拿捏得極為得當,如三年前與「三幫四會”因她而起的衝突,她雖未向他詢問,卻從騰哥那兒得知,在應允她的條件後不久,他曾私下前往洞庭一帶,拜見了「三幫四會”的盟主。

  他與那位據說脾性古怪至極的敖老前輩相談了什麼,騰哥並未說清,只帶笑地告訴她事已擺平,要她無須再擔心遭人所劫,

  所以,騰哥有他相幫、照看著,雙方衝突定能降到最低,而這世間啊,也只她有資格任意地支使他了。

  殷落霞好半晌不出聲,這幾日他不在行會裡,不在她周遭,她竟有種古怪的虛浮感,說不上來那種情緒,就是整個人飄飄的,胸口有些兒空洞,腦子動得極慢,好不踏實。

  這樣不好……是太習慣一個人的存在了嗎?這真的……很不好。

  抿抿唇,她嗓音偏清。「你該與騰哥他們一塊兒走的,何需提前趕回?”

  沉默在屋中流轉了會兒,裴興武方唇一掀。「你提過,明日要出城入山。”

  每月上旬,她固定出城義診,哪兒偏遠就往哪兒去,常是三、五日才會返回,偶爾也會拖過十日以上,而那一大鏤的藥膏便是為了明日出城義診所準備的。

  只是啊,她從不承認如此替人免費看病,甚至還自掏腰包送上藥材、藥膏的行徑稱作「義診”。

  她說服自個兒,她僅是窮極無聊,與其成天窩在行會裡,不如到外頭晃晃,說不準能碰上什麼奇詭病症,讓她大顯——番身手,屆時,又可在自家「西塞——派”的醫書中記上一筆。

  在她的認知裡,「義診”是好人才幹的玩意兒,她心腸不好,兼之胸襟狹隘,早就當慣了壞人。

  「你就是為了這原因,才、才趕回武漢?”她問得有些兒結巴。

  仔細打量,見底下那頤長身影略染風塵,尚未好好梳整的臉容已淡冒青髭,帶著落拓味道,她心口俏繃,身子不情願地泛開熱流。

  裴興武微微牽唇。

  這一向,他總是如此,四平八穩、不動如山,像是再急躁的事到了他這邊,也得莫可奈何地放緩步伐,就連三年前她突發地要他以命作償,為他的小師妹換來「七色薊”入藥,他亦是一副尋常姿態,渾不覺苦。

  許多時候,殷落霞會去猜想,到底得出了什麼樣的事,才能教這男人失去慣有的自持和如海般深沉的冷靜?若有,也必定與他的小師妹相關吧?

  喉間莫名澀然,她咽了咽唾液。

  美之物,人人皆愛,他喜愛自己的小師妹原是無可厚非,更何況那位名喚「杜擊玉”的小姑娘不止美,更是清靈、雅致得不可方物,非人間品質,就連她這冷冰冰的孤僻個性,亦難以克制地心軟。

  然而,她可以對他的小師妹心軟,面對他時,挑釁意味卻是濃厚。

  懷著一股自個兒也理會不清的心緒,非得百般刁難他,試探他的底線,不輕易教他稱心如意,她才能甘心一般。

  自三年前他應承了她的條件,把命抵給她後,她花了十天時間,將那朵「七色薊”煉製出七顆「西塞一派”獨有的「續命還魂丹”,爾後,每年遣人送一顆至衡陽的「南嶽天龍堂”。

  那位杜家小師妹筋骨血脈盡虛,身子已不中用,欲要根治頑疾,非得將煉出的七顆「續命還魂丹”盡數食下不可,為這事,義兄年宗騰還曾與她深談過,希望她「瀟灑”些兒、「大方”點兒,把丹藥全數送去,別這麼一年一回地折騰人家。

  一年一回,等足七年下也一樣能大功告成?

  她……是在折騰人嗎?

  每每思及這問題,她的思緒便如脫韁野馬,直往他身上兜轉過去。

  他後悔過嗎?

  這一待,便已三個春秋,而往後還要熬過一個又一個年頭,他命不屬己,身亦如此,當初率性地允諾給她,可曾想過心愛的人兒還得等夠七年,才能從她手裡拿得全部的「續命還魂丹”?

  他不曾惱恨過她嗎?

  明就答應給藥,卻故意從中耍弄小手段,偏不給個痛快,然而雙方條件已然交換,以他出自名門正派的行事作風,一旦作下應承,斷不可能自毀誓約,落下話柄。

  所以,還是當壞人好、當壞人自在,好人總是多所顧慮,要裡子更要面子,沒法兒大大方方地為難別人,落得最後只能折騰自己,這又何必?

  當壞人好哪……

  她愣瞅著他,思緒百轉千折。

  裴興武似不想直接回答她的問話,反正不說便是默認了,他轉開了話題,淡道:「若覺得困,再睡一會兒無妨,這些藥膏多攪片刻便成,我應付得來。”如這般的活兒,他三年來跟在她身旁,已學得不少。略頓了頓,他目光稍斂。「閣樓地板不比床楊舒適,要睡回房去睡。”

  何時輪到他來管人了?他管她做什麼?又有什麼資格插手她的事?她……她、她又不是他的小師妹,還需要他費心呵護嗎?殷落霞一怔,也不懂喉中酸澀究竟為何。

  她陡地撐著木欄杆爬起,方才讀至一半的書冊隨即從膝上滑落,直往閣樓底下掉。

  瞥見東西墜落,她下意識伸長手臂要去抓取,可惜啥兒也沒撈到,大半邊身子卻掛在欄杆外。她雙腿因久坐仍有些麻感,一時間撐不住平衡,驚呼了聲,人竟也跟著往下飛墜——

  肯定要摔得鼻青臉腫,會好丟臉、好痛好痛……咦?呃……怎麼……不痛?

  她雙睫掀啟,男人深若玄玉的目瞳近在咫尺,正定定與她對視,她的臉膚甚至感覺得到他鼻翼噴出的氣息,引起一陣古怪的麻癢。

  他輕身功夫好俊,瞬間移形換位,將她接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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