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我的好姑娘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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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夢,倒也不是,那場景確實有過,就在騾馬隊啟程走域外的那一天。 姑娘說他會平安歸來,他沒再回話,母騾的紅漆鈴子叮咚、叮咚地響,他越走越遠,想如以往出外走貨時扯嗓高歌,無奈胸口堵得難受,瀟灑不起來。 直到他下意識回首揚眉了,才見姑娘竟沿著生長桑樹和柏樹的黃土丘陵地一路追隨,起起伏伏追了好長一段。 她居高臨下望著隊伍走出「霸寨”地界,白裙黑髮在風裡飛揚,面容已模糊,他卻知曉她落著淚。 「回去吧。別再跟了。”心裡對著她喊。 「我會平安歸來啊!”無聲地承諾。 而他的諾言實現了。 他已歸來。 懶懶翻過身,力千鈞知道該起來了,有好多事等著辦,然知道歸知道,極端疲憊的軀體硬是跳脫他意志的掌握,繼續屈服在鋪著蒲草軟墊的土炕上。 他可以在下一瞬又輕易入睡,但有誰正站在薄薄門板外說話,嘀嘀咕咕的,讓他兩耳不由得去捕捉那話中內容—— 「……當時情勢萬分兇險啊!一根繩子系緊五人,除了他,餘下四個接二連三全被拽落,我還給吊在最尾端,慘的是騾馬群躁動不安,頂上的落石遲遲未歇……他好樣兒的,硬是給我挺住了!我阿爹在世時總誇他一個能抵十個,愛他愛得不得了,我瞧不止,應該抵得過二、三十個吧!哈哈哈……”笑聲好不得意,像是歡喜自個兒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原來是他們家悍名遠播的幫主大人。 力千鈞粗肩微攏,兩眼仍懶得掀開。 怎麼跟人提及一個月前那場落石意外,還說得好有興致?是玉家行會這兒的管事嗎? 門板外,石雲秋笑音稍止,清朗又道:「他真是死命硬頂的,渾身血筋爆突,不僅吊住底下人,連落石砸上身也不避不退……呵呵,瞧你嚇的,放心啦,他重傷沒有,小傷有些多,至於暗傷嘛……嗯,也慢慢恢復中。不過待會兒見到他,別被他的模樣嚇著了。”略頓。「……落石意外後,有幾匹馱騾和馬匹陸續累倒,春花也有些狀況,他一路照料,快把自個兒累垮,即便抵達這處行會,這兩、三天還窩在人家的馬槽棚子裡看顧心愛的母騾入眠,直到昨日才被我趕去沖了澡、上炕睡覺……” 咦?連這等事也拿出來說,幫主大人會不會太不夠義氣?力千鈞低唔一聲,眼皮掀了掀。 不過提到春花,他的確該起身了。春花不舒服,又累又乏的,不知食量有無變好?他得去瞧瞧她,和她說說話、逗她開心。 然後…… 他聽到門外響起另一個熟悉嗓音,仿佛怕驚擾了誰,輕輕細細地說—— 「我進去瞧瞧他。” 他驀然一震,高大身軀猛地翻正、躺得直條條,十指緊抓那件對他體型而言著實過小的被子,意識瞬間清醒。 她怎會出現在這裡?! 他要去瞧春花,姑娘卻要進來瞧他,那……那他該動還是該靜? 裝睡好嗎? 不不不!裝睡太辛苦,他呼息不順,耳根發燙,睡相不夠逼真,要露馬腳的!那、那那…… 他內心尚「那”不出個結果,門板已被輕推開來。 來人把足音放得好輕,緩緩靠近。 於是,他目中淡淡地映進一抹秀影,一張被烏髮烘托、白裡透暖的容顏,和一雙如泓的麗眸。 四目交接,他腦中空白一片,連大氣也不敢喘,只知夢中的姑娘終於來到身旁…… 也許該說,是他回到她身邊。 「你說,咱們要真能平安歸去,見著那姑娘,我該同她說些什麼好?”男人嘴裡叼著一根草,眉峰微蹙的模樣挺苦惱,期待再見夢中人,又怕龐大心靈再次受創,傷上加傷。 「呼嚕嚕——嚕嚕呼——”母騾嘴裡也咬著草,慢條斯理嚼著,邊噴氣。 男人佩服地瞪大眼。「什麼?你竟然會吟詩?自古多情空餘恨,自作多情最可憐……春花,吟得太好了!你做學問確實比我強!” 母騾也不驕傲,烏亮大眼珠曖曖內含光。 略頓了頓,男人歎氣,真學心愛母騾嚼起嘴邊那根乾草,道:「你最好了,那姑娘喜愛你,見著你,她總是抱著你親親、摸摸又拍拍,每回就愛附在你耳畔說悄悄話,把你當好姊妹對待……唉,我可慘啦,不知怎麼面對人家,說什麼都奇怪。” 「呼嚕——嚕嚕——嚕——”認真出主意。 「用不著多說?多說無益?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哇啊!他的好春花時常會自個兒晃去寨中的小學堂,原以為是和學堂裡的孩子們玩在一塊兒,看來也聽了夫子講課,給的建言頗有深度呢! 「可是……我還能怎麼起而行?瞧我把人家姑娘惹得淚眼汪汪的,昏頭昏腦盡幹齷齪事。她說我要,她就願意給、甘心給,流著淚像只要送去祭天的小羊羔。春花……我很久不當惡人,在那當下,我還真想豁出去當一次惡人,把她強佔了,先奪再說,你瞧我下不下流?” 母騾迄會兒沒空給評語,因為有兩隻蝶兒高高低低飛過她的鼻頭,她搖晃大腦,想瞧它們要雙飛到哪裡去。 男人也不是真要她下評斷,只是習慣把心事對她吐露,說出來,仿佛懺悔過,省得他真的動手賞自己拳頭。 「春花,你說,我和姑娘還能從頭再來嗎?咦……你咬一朵花給我幹啥?” 「呼嚕呼嚕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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