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情來觀莫語 | 上頁 下頁


  躍出內院石牆,因是宅第的後院,平時就甚少人煙,此際更是寂夜沉沉,幸得月華幫忙,皎潔的銀光灑亮石板道,眼前所有景象的色調變得格外單純,深即黑,淺為白,分外清明。

  竇來弟追了一段,原還瞧見那人身背,可一晃眼,竟教他溜出視線之外。

  她立在原地凝神觀察,眼角彷佛瞄到了什麼,忙急起直追,跟著鑽進交錯縱橫的巷弄裡,她似乎聽見阿爹和姊妹們的叫喚,張口想要回應,卻在此時捕捉到一個黑影迅雷不及掩耳地竄進轉角。

  激起了強烈的好勝心,她握攏貼身兵器提氣再追,可是奔入前頭轉角後,竟又不見對方蹤跡。

  然而,周遭的牆高高低低,她斟酌了會兒,選中一個方向奔去,還是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隨即另選一個方向,結果依舊相同,她再度繞進某個轉角,仍是徒勞無功。

  四周好靜,靜得只剩自己的呼吸聲,她張望著,才發覺已分不清身所何在。

  哪兒不迷路,竟在自家的地盤上找不到出口?!

  呵呵呵……糗大了,眾家姊妹要是知道,肯定笑得人仰馬翻。

  寧下心神,她輕靈地躍上牆頭,眼眸細細眯著,試圖尋找那蒙面人的影蹤,另一方面則想確認來時方向。

  「怪啦,怎麼可能……」兀自嘟噥,她秀朗的眉擰起,月夜下一片靜默,偏就弄不明白為什麼把人給追丟了?

  深吸了口氣,她從牆頭躍下,雙腳著地的那一刹那,心下陡驚——

  那蒙面人來得神不知鬼不覺,直挺挺地與她對立,兩人相距竟不出一臂。

  竇來弟不作思考,事實上也無暇思考,腳尖剛沾地,九節鞭已往右後方甩去,斜披背脊,由她左肩上頭打出,直取對方門面。

  「你是誰?為何蒙面?夜闖九江四海所為何事?」

  連番問話的同時,他避過她第一波的擊打,那九節鞭形勢如蛇,難以捉摸,在竇來弟腕上撥掛再起,前端銳利的鏢頭探向他右側,幾是貼著耳垂劃過。

  「呵呵呵呵……」一隻耳差些送給人家當下酒菜了,他卻笑了出來,不知是因蒙著面還是天生音色如此,他的笑聲十分低沉,像古刹鐘響後,繚繞在山林間的餘音。「還真是鍥而不捨哪,竇三姑娘。」

  「你知道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當下她已輸上一著。九節鞭疾一回手,她旋了半圈穩住身軀,兩眸瞬也不瞬地盯住他,帶著評估,「你到底是誰?」

  「無名小卒,說出來有辱姑娘清聽,也就不說了。」他雙臂抱胸,整個人背光而立,那對眼瞳倒是炯炯有神,閃動著兩簇火花。

  「少耍嘴皮了你。」竇來弟略偏螓首,唇微嘟,那模樣不像發怒,倒有點兒像捉到對方的把柄。

  她用那種「喔——你該糟了」的口氣續道:「且不問閣下上咱們四海幹啥兒偷雞摸狗的勾當,你啊,打破咱們家的大染缸,那可是雲姨用了好多年的玩意兒,沒那只大缸,不能染手巾、沒法兒儲雨水,想醃菜、醃瓜也少個方便容器,哼哼,瞧著吧!要是抓到你,雲姨的裙裡腿肯定踢得你翻跟鬥,還要把你小卸兩百一十六塊喂狗。」

  聞言,他邊搖著頭,忍不住哈哈大笑,「九江的狗嫌我的肉太腥,吃不下去的。」還是愛耍嘴皮,他抬起一手撥過及肩的散發,低沉又道:「還有,若在下沒記錯,那只大缸明明是毀在三姑娘手裡,一招九節鞭打得缸破水流,怎地栽在我頭上來啦?」

  竇來弟大眼眨巴著,菱唇有笑,緩緩朝他邁近一步——

  「你這人心眼真夠壞的,要是你乖乖地站在原地讓我打,人家的九節鞭自然不會失了準頭,自然是紮進你肉裡,而雲姨的大缸自然會好端端的。」

  「歸咎起來,還真是我錯了?」他希奇地挑眉。

  竇來弟螓首微頷,玩著自個兒的貼身兵器,語調無害而柔軟:「大丈夫要勇於認錯哩,呵呵……你能知錯是最好了,也省得我多說什麼,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

  「焉」字尚未道出,她的九節鞭再度往右後方疾甩,一個背鞭,這次鏢頭打右肩出來,迅疾直攻他雙目。

  這一招來得十分陰險,他敗在輕敵,不知一個小小姑娘竟有這等心思,也莫怪她會練這門九節鞭的武功,鬼靈多變、敏銳複雜,簡直和她性情一模一樣。

  他上身迅捷後仰,硬生生打了個鐵板往後翻身,待站定步伐,只覺面目一涼,那九節鞭上的鏢頭不僅劃破蒙面的黑巾,還在他臉頰留下血痕,莫不是他反應迅速,一對招子真要賣給這個小姑娘。

  他抬起手,有些不能置信地碰著面頰上的傷,只細淺一道,沒流多少血,卻已教他心頭震驚,滲出一背的冷汗。

  然而,竇來弟受到的衝擊絕不亞於他。

  「你……你的臉……」瞠目結舌,彷佛瞧見一樣最希奇的東西。

  「嚇著了?」

  竇來弟仍是無語,小口微張。

  他笑著,帶著嘲弄,失溫地牽動唇角。

  探出舌尖舔掉指頭上的血珠,他乾脆將黑巾完全扯去,一張面容真實呈現,卻被月光分出界線,半邊隱在晦暗裡瞧不清楚。

  而曝露在明處的另一半峻顏,竇來弟並不確定那是什麼,若真要用言語形容,嗯……倒教她想起以前學堂裡教書的老先生,好幾回她趁著老先生打瞌睡,偷偷沾著墨筆在他臉上胡亂塗鴉,還曾頑皮地染黑人家的白胡。

  「你……你……哇哈哈哈——」她努力想擠出話,嘴角偏抽搐著難以控制,忽然間爆發出來,抱住肚子笑得眼角滲出淚珠,還伸出一根指兒對著他。「我我是嚇著了,可你幹什麼把臉畫成這副德性?哇哈哈哈……」

  那圖樣像一圈漩渦將他略高的顴骨全然佔領,再加上此時的他散發垂肩,雙目銳利,說實在話,瞧起來還真是猙獰,但竇來弟就是忍不住想笑。

  古怪地瞧著她,他一時間竟啞口無言,找不到話說。

  「噢!不成,我、我哈哈哈……肚子好痛……」笑到抽痛。

  終於,他磨了磨牙,緊聲道:「不是畫,這是黥面。是一針一針刺上去的。」有什麼好笑?!

  竇來弟深吸了好幾口氣,一手拍著胸口努力地收斂著,費了番氣力才控制住唇角。

  她再次瞅向他,眸光細而沉,在他面容上悠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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