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大王心頭朱砂痣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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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死後他魂魄未滅,飄飄渺渺隨在她身畔遊蕩,看她舍了氏族的庇護、舍了富貴榮華,看她帶著二婢一老僕落腳西關,看她有模有樣地當起大夫、制香製藥——她的迷香藥裝在白瓶子裡,解毒丸是紅瓶子,清涼丸是青綠瓶子,至於金創藥…… 封勁野眉峰略動,目光落在長幾上那只黑色小瓶,瓶中的金創藥粉有三分之一正厚厚裹在他近心口處的箭傷上。 這一夜她未再留下,他似乎也沒了再拘著她的理由。 她說自己睡飽吃飽,恰適合策馬上路,還說自個兒騎術不佳,不緊不慢的還能趕在明日關城門前回到帝都。 他心裡有氣,瞅著她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就來氣,只擋了一句「隨你」,便甩袖走出大帳。 等他再次踏進帳內,帳中的矮榻和地毯皆收拾得整整齊齊,錦被與暖裘也都迭好放在一旁,長幾上擺著她留下的金創藥。 此刻帳外來了人求見。 「進來。」封勁野捏捏眉心,頭抬也未抬。 一名著夜行服的親兵撩簾而入,恭敬作禮,低聲覆命—— 「屬下暗中跟在那位姑娘身後直出二十裡,後交由老黑和龐子接手,他們一行十多人全已變裝成老百姓,天亮後便能堂而皇之現身官道,混在那姑娘左右一同返回帝都,亦可一路照看。」 老黑和龐子那十多名親兵正是封勁野用來反殺臨安王的狠招,亦是禁軍大統領所以為的「逃脫的刺客」,如此化整為零混入趕著進城的百姓中,禁衛軍那邊再想追蹤也就難了。 遠天透青白,帳中燭火化作蠟堆。 封勁野這才意識到自己已靜坐一夜。他沉吟幾息,自言自語般道:「她是戌時初離開,眼下是寅時了,算起來約四個時辰, 四個時辰才走二十裡路,騎術果然如她所說,不佳……」 那名親兵躊躇了會兒,還是決定老實上報。「王爺,那姑娘單騎離開青林圍場,約莫跑了七、八裡路遠,就信馬由韁,不跑了。」 封勁野聞言揚眉,峻目微眯。「信馬由韁?」 那親兵很快給了解答。「夜裡四下無人,姑娘騎的那匹馬就橫在官道上東走西晃,路兩旁哪兒有帶露夜草就往哪兒啃,姑娘也不管的……小的越瞧越覺不對,只得暫且下馬,摸近過去一探究竟,然後才發現那姑娘她、她……忙著哭。」 「……忙著……哭?」封勁野舌頭有些打結。 親兵先是點頭如搗蒜,跟著一手不解地搔著後腦杓。「就是不走了,突然就哭了,但十是那種嚎啕大哭的哭法,就是哭得嗯……挺安靜的,眼淚一直流一直流,不斷抽噎,如此而巳,月夜底下若非趨前去探,肯定瞧不出來。」 某位大王不知屏息多久,終於澀然從唇齒間磨岀話來—— 「她在那處官道上待了多久?」 親兵心裡微微發苦,就覺那個膽敢上圍場尋他家王爺的姑娘,她的事不好說啊,還是這等無端端掉眼淚的事。 款,果然一道出,自家王爺也不對勁兒了,但開弓沒有回頭箭,說都說了,只能說到底。 親兵用手背蹭蹭鼻子,歎氣般答道:「小的就蹲在官道旁一棵大樹後頭偷覷,然後那姑娘哭著、哭著像是哭累了,就把上半身伏在馬頸子上動也不動,如同睡著了似,等她重新策馬上路,都整整過去一個時辰。」頓了頓,下意識問—— 「王爺,您說那姑娘是遇上什麼傷心事了?眼淚掉個不停,卻是連哭都不敢放聲大哭,那模樣怪可憐的……呃!唔……呵呵,呃……那個……小的該說的都說盡,王爺若無其他吩咐,那、那小的就退下了。」 那姑娘再如何古怪如何可憐,也不是自己能說三道四的,話一出才知是找死,快快閃人才是正道。 在主子淩厲如刀剜的注視下,小小親兵能退快退,眨眼間閃出帳外奔得不見人影。 帳子內的某位王爺在對口無遮攔的親兵甩出眼刀後,根本也懶得再追究,那張濃墨重彩般的面龐儘管輪廓嚴峻,瞳底卻生出一絲綿軟,耳尖更能瞧出些許紅澤。 封勁野一掌緩緩捂上左胸,再徐徐吐出一口灼氣。 那口氣悶在胸中夠久了,如今因聽聞她的縱情流淚,使得一切淤塞窒悶、一切的痛苦不甘,有了開解的可能。 她哭了,哭成那樣,那樣地傷心難過……很好。 彼此的牽扯,兩人之間的情仇愛恨,既然從上一世延續到這一世,那就不可以僅他一個人痛苦難受。 她哭了,那很好啊很好。 §第八章 春寒起波瀾 這一年冬,對隆山李氏而言實是前所未有的凜冬。 二老爺李惠彥因驚馬意外出事,不得不讓出京畿九門司的兵權。 與右相府結為姻親的七皇子殿下臨安王又在秋狩遭刺殺,以虎狼藥吊命的王爺送回帝都府邸撐不到三日就薨逝,讓身為隆山李氏長房嫡女的臨安王妃當場哭昏過去,竟把腹中那未成形的一點血脈給哭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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