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大王心頭朱砂痣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她悄悄吞咽了幾下才有能耐蹭出聲來——

  「我聽到白日裡出的事了,說是臨安王與昭陽王同時遇刺……不是已事先知會你了,為何王爺仍要以身犯險?這箭傷落的地方……著實太危險。」

  那麼,自個兒憑著一股勁兒趕來送消息,像也沒什麼意義,就想他好好的,能順利避開陷阱,結果他還是傷著。

  似是察覺到她語調與表情中的黯然,封勁野冷唇一勾,斜覷著她,俊臉上掛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兒。

  「還得多謝阿沁無端端起了憐憫心,策馬趕來知會,臨安王這一局設得很好啊,恰能讓本王使一記反殺,這一記箭傷是本王自個兒討的,總歸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本王拿自身作餌,這點傷與臨安王那一記穿喉而過的箭傷相較,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穿喉而過的箭傷?

  李明沁想著他所說的「反殺」,不禁問:「所以臨安王那一箭,是王爺當成假刺客身分所為?」

  且極可能所使的弓箭還是現場從刺客手中奪來,要做就得做全套。

  封勁野嘴角勾得更高,眼中無絲毫笑意。

  「本王老早就想下手,苦無完美機會,他想螳螂捕蟬,那本王自然借力使力來個黃雀在後。他有人,但人手再多也比不過本王手中的兵,他的人不能明著用,本王的兵卻是明來暗去皆可佈置,今日倒在圍場深林中的黑衣刺客盡是臨安王私養的死士,他如今重傷不能言語,即使能開口他也不敢認,本王要他死得難受,活著也難受。」

  李明沁背脊細細一顫,沒說話。

  她先取一方淨布用溫水浸濕,重新回到封勁野跟前,仔細擦拭傷口周圍混著金創藥粉幹掉的血漬,拭淨後,她傾身察看那口子,慶倖傷得不深,跟著拿起小託盤上那白玉罐,揭開罐子嗅了嗅,眉心微動,遂沉靜問:「王爺把我隨身的那幾瓶藥收走,眼下可否還來?」

  封勁野盯著她淡斂的眉眼好一會兒,似欲逼她抬起臉,但那張白得有些透的小臉始終向著他的胸前,他悶著一股氣撇撇嘴,把收在腰側的一個小布囊扯下來拋到長幾上。

  布囊裡的小瓶發出輕微碰撞聲,李明沁還不忘低聲道謝,小手快速翻找。

  御賜的白玉罐金創藥雖好,但她按清泉穀的藥方子制出的金創藥更具奇效。

  找到那黑色藥瓶,她拔開塞子往他傷處輕撒,仔細讓藥粉浸入那口子裡,直到藥粉將其完全掩蓋,最後再用長條淨布完整包紮。

  李明沁做得太順手,竟還替男人整理起內衫和外袍,連衣帶都幫他系好,做完這一切她才意識到不妥,臉蛋一熱,更不願與他對上目光,兩手忙轉去收拾布囊裡的藥瓶子。

  「有話就說。」那男嗓語調明顯不痛快。

  李明沁腦中閃出一句「無話可說」,但要真這麼道出口,兩人間的氣氛定然直落冰窖。

  她忽而問:「你、你在我身上用迷香,讓我足足昏睡一日夜,這六、七瓶藥,王爺怎知哪一瓶是『醉迷香』?」

  沒料到她突然有此一問,封勁野眼神竟飄了飄,粗魯道:「有什麼難?本王就是知道。」非常敷衍。

  結果她又垂頸無語,他不耐地再度命令。「說話。」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們都重生歸來,如今他的「復仇大業」正進行著,對她,他亦絲毫不加掩飾內心的復仇意圖,根本不怕她將他的秘密捅出去,畢竟無憑無據,荒誕至極,誰會相信?

  然後,他要她這個「仇家」說話,對這整件事說說心裡話。

  同是歷經兩世,那麼多糾葛,對他還有什麼不好說、不能說?

  她道:「王爺要做的事,我有些瞧出來了。先是拿我隆山李氏牛刀小試,我二伯父因一場突如其來的驚馬截去雙腿,如今看來想必是王爺所安排,恰應了你說的,要讓仇人死得難受,活著也難受——

  「而今輪到臨安王盛琮熙,聽王爺如此描述,那道箭傷就算未當場要了他的命,應也徹底毀了臨安王的奪嫡霸業。面對這些『上一世的仇家』,王爺劇除的手法精准得很,對你親下殺手的、帶頭作亂的,如今都栽了,這釜底抽薪抽得甚好,一下子斷了許多人的想法,那接下來呢?接下來該輪到誰?」

  跪坐在燭光中的她,臉上顯出一種沉鬱的妍麗,這抹妍麗又帶著一抹近乎柔軟的疲倦,仿佛縱容著誰,一切都算了、罷了、懶得逃脫,被欺侮到底都無所謂。

  封勁野莫名又惱怒起來,五指握了握,很想掐碎她臉上那股子神氣。

  他究竟想聽什麼?想聽她說些什麼?

  他這是要她……要她說些軟話?要她認錯求饒?要她跪地匍匐?

  他到底有多憎惡她?

  李明沁不知他心緒起伏,但她自個兒的心態卻抓得穩,不是什麼「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滾水燙」之類,是她已然想明白,不管封勁野重生與否,她都是虧欠他的,更何況他真的重生了,擁有上一世遭背叛的記憶,在他面前要想揣著一顆平常心,也就是「認命」二字而已。

  她對他認命了,對自身的生死也就無所謂了。

  靜了會兒,她斂著眉低柔又道——

  「上一世與這一世,臨安王府皆與隆山李氏結了盟,雖說我隆山李氏如今丟了京畿內外的兵力掌控,但到底是根深蒂固的百年世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王爺想落個安穩,接下來便要回頭再尋隆山李氏的麻煩了,對吧?」

  封勁野峻唇微抿並不答話。

  面前女子像也未期望他會作答似,繼而又道:「我二伯父算是廢了,我爹一向不涉足朝堂爭鬥,唯大伯父身為當朝右相,手握重權,祖父歸故里養病後,大伯父便成了隆山李氏新一任家主……因著上一世的仇,王爺把隆山李氏給恨上,我能理解,但這一世行至此,還是得厚著臉皮開口一求,求王爺高抬貴手。」

  李明沁臉容漲紅,自是清楚她的請求有多不要臉,但又豈能不求。

  原就跪坐的她一挪身軀朝他跪得端正,隨即額頭點地,磕頭拜禮。

  「有人要害你,我卻求你放過對方,這理確實不對,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懇請……王爺若然出手,可否手下留情?」

  帳中的沉靜仿佛帶著重量,沉沉壓下,壓得人心口淤塞,難以呼吸。

  少頃,一聲低低哼笑從男人口鼻中泄出。「你是怕本王下手太狼,把你隆山李氏搞得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嗎?既如此,七夕當夜在臨安王府的那一局以及這一回的暗殺,又何須相助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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