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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現在才知道害怕哭泣?不嫌晚了點?

  鹿蒼冥心中厭惡,而這份厭惡其實來得有些莫名其妙,見么弟待她那股殷勤勁兒,好似十分熟絡,反觀自己,從與她接觸以來,沒一次相見歡喜。這種厭惡很微妙,讓他有些厘不清思緒,而他最最憎恨的,就是這種不確定的感覺。

  是,他的態度是不好,但她若一開始便順從地將戒指交出,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這是她自討苦吃,怨不得誰。

  煩躁——哼!他做什麼覺得煩躁?!

  倏地,他臂膀一振,將扛在肩頭的身軀改為橫抱。

  淡菊輕呼了聲,小臉卻埋進他胸懷中,小腿踢了踢。

  他垂首瞧去,心裡微微納悶,懷中女子雙肩抖得厲害,哼哼嗯嗯的聲音仔細一聽,倒像是……在強忍著笑意?!

  察覺到男子兩道探索的目光,淡菊終於偏過臉蛋,雙頰融融,眸光如星,哪裡是在哭泣,都不知笑得多開心呢。

  「這個姿勢好多了,你扛著我,肩頭的肉硬得很,頂著人家的肚子好不舒服呢。」

  鹿蒼冥眼一眯,悶聲問:「你笑什麼?」

  不哭反笑,心機必深。

  所有的人都認為她嬌憨純真、笑容可掬,卻不去思量能在棋藝上下心思之人,內在怎可能如外表一般單純?那些攻防的手段、誘敵的設計,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心若沒生出七八個竅,難以拿捏。

  淡菊眨眨眼。「笑不一定要有理由的。」

  「這世間,做任何事一定有其理由。」兩張臉離得這麼近,他細瞧著,發覺她的頰兒竟如白瓷,細緻得無可挑剔。

  她歎了一聲,吐氣如蘭:「你總是這麼嚴肅嗎?這麼著……不覺得累嗎?」

  鹿蒼冥不語,臉色深沉未變。

  淡菊又道:「說你們兩人是兄弟,性子卻南轅北轍。我記得鹿爺的那位么弟人挺好,說話好生風趣,很容易相處的。」意思就是他不易相處了。

  「容易相處?是容易受騙吧!可以隨你捏在掌心裡把玩。」他冷笑,聽她稱讚么弟,心頭悶悶的,也不知為了什麼。

  秀雅的眉兒揚了揚,她鼻尖又習慣性地輕皺著,笑聲純真柔和。

  「唉……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鹿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淡菊是憑棋藝贏得彩頭,沒去為難誰,信不信由你了。」道完,唇瓣張開,打了個秀氣的呵欠。這幾日花魁賽折騰下來,她真是累了,很想閉上眼,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

  「唉唉……人家真的沒力氣同你爭,愛怎麼做全隨你了。今日鹿爺贏了那盤棋,淡菊不跟著你,還能跟誰呢?你要帶我回白苗,那就走吧,反正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鹿就只好隨鹿了,你說是不?」她笑,迷迷濛濛地瞧著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呵欠。「我想……得勞煩鹿爺抱我上馬車了,人家好困,想睡……」越說,聲音越輕。

  這男人從不給她好臉色看,嚴厲得教人髮指,胸膛卻十分溫暖,有股淡淡而安全的氣味。

  淡淡的……安全的……唉……有助入眠呵……等她睡飽了,養足精神,再來同他玩下一回合吧。

  淡菊合上眼,念頭模糊閃過,而唇邊笑意停留,就這麼沉入夢中。

  §第四章

  她知道自己身在夢中,想醒,卻有些留連。

  並非真想逗留,而是夢境一幕接著一幕掠過,她回到過去,以現在的模樣循著意識走回,看見小時候的自己,懵懂的、稚氣的、眼瞳中透著疑慮的小小姑娘……

  「娘,姊姊呢?!姊姊去了哪兒?!」

  「丫頭不要留在這兒,我不要,娘……我怕,我會乖、會很乖很乖,娘為什麼不要丫頭了?!」

  「姊姊不見了,娘,咱們找姊姊去,好不好……好不好……」

  她靜默而憂傷地瞅著。這一年,一個娘親遺棄了親生骨肉,就因世道艱難,女人沒有男人依靠,無論如何也養不活自己,更何況帶著孩子。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將那哭泣的小女孩兒攬進懷中,想告訴她別害怕,她將陪著她,永遠陪著她,一隻大掌卻快了一步,按住女孩兒瘦小的肩膀。

  「叔叔,我娘是不是把我賣給您了?叔叔知不知道姊姊上哪兒去了?」

  那男子有張高深莫測的臉,笑了笑,撫摸女孩兒頭頂時,淡淡地流露出近乎可親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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