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霸玉偷香 | 上頁 下頁
十五


  至於挨在榻邊、眼巴巴傻瞪著他的姑娘家,他隨她看個夠,無妨。

  蘇仰嫻沒察覺自兒又走神了。

  這五日,她時常這般,明明手裡正做著事,做著做著……突然就定住不動。

  她有在動的,是腦子在動,一下子把她的神識拉到九天之外,忘記身所何在,忘記自身正在幹什麼,忘記身畔還有些什麼人,眼中只看得到某人,因為這位「某人”正是引發她行為異常的罪魁禍直——雍家家主,雍紹白。

  他那晚說,要她代父償債,要她帶著家裡老爹去到他身邊。

  她以為若要履行諾言,隔日就必須打包行李,帶著阿爹隨他天涯海角,結果,是她多慮。

  他竟是以逸代勞,直接在「福寶齋”蘇宅住了下來。

  住下來便罷了,拿他當貴客中的貴客好生伺候著便是,他底下那批長期在帝京活動的管事們卻一湧而來,一波過後還有一波,天天往她家跑,鬧得整條東大街的商家都以為她家的「福寶齋”要重新掛招牌開張。

  想想,她家「福寶齋”後面的宅子並不算寬敬,如今撥了一處客房供他住下,卻連整座敞亮的天井小院都教他佔據了,因為每日往來的雍家管事、甚至是一些從宮裡或工部秘密遣出來傳話的人著實不少,他白日的時候乾脆在春陽和暖的天井小院「坐堂”,讓一批批進來尋他的大小避事們直接在小院裡彙報,半點兒沒想防她,好似……就像……她已是他認定的自己人。

  更糟的是,她心裡竟隱隱歡喜,喜歡被他當成自己人看待。

  奴性啊奴性,僅為著年少時候對他的絲迷戀,即使察覺出他與她曾以為的那清雅無端的男子有所出入,亦覺得能這般親近是一件無比快活的事。

  不是奴性作祟,還能是什麼?

  「仰嫻?仰嫻……仰嫻啊!”喚聲從迷惑轉為細細低柔,之後加重語氣,終於將某個姑娘遠揚的神識召喚回來。

  蘇仰嫻纖背一凜,腦門泛麻,此時持著陶制茶壺的手頓時感到沉重,連忙將陶壺擱回一旁的紅泥火爐上。

  「仰嫻,沒事嗎?是不是這幾日累著了?”再輕柔不過的女嗓殷殷關切著。

  蘇仰嫻看向手帕交明芷蘭,俏皮地皺皺巧,唇邊帶著一絲討憐的苦笑。「沒事,我還應付得了,倒是芷蘭你啊,家裡的『明玉堂』事多忙碌,你不回去探探、搭把手,卻還留下來陪我耗著。”

  陪著眾人坐在蘇宅小院裡喝茶的明芷蘭淺淺露笑,螓首搖了搖表示無妨。

  所謂的「眾人”當中主角除了蘇仰嫻、蘇大爹,以及川叔川姨外,更包括已宿下五日的貴客雍紹白、雍家隨從元叔,再加上聽聞了東大街沸沸揚場四起的傳言後,不得不前來一探究竟的大師哥袁大成。

  今日過了午,雍家家主倒是清閒了,不見管事上彙報或請示,他就在小院裡跟她家老爹和大師哥擺盤對弈起來,且還是以一敵二,同時下兩盤棋。

  蘇仰嫻哪裡放得下心?既擔心家裡老爹與雍紹白親近,若雍紹白不知輕重又惹火她爹,都不知要出什麼事,再者,那方玉心不得不出讓的事,她尚未好好跟大師哥道明,也擔心大師哥今兒個得知此事,要火冒三丈。

  結果她陪在一旁煮水煮茶,一顆心提得高高的,擔心的事一件也沒發生,好像……似乎……還挺順遂便獲得解決之道。

  「原來是雍爺尋覓許久的玉石,因此才與我家小四兒結緣,又因起了誤會,被我家老兄弟不小心斷指骨……”袁大成邊整理思緒邊道,擺在四方竹桌上的紫擅木棋盤落下一子,高且肥碩的他身下所坐的竹藤圈椅盡避夠結實,仍因他的小小動作發出細微聲響。

  「咱不是有意的。”兩腳蹲在圈椅上,蹲成圓圓一坨的蘇大爹聽到話題扯到自個兒,趕緊駁了句,但畢竟是他弄斷人家的指,這一點他沒忘,所以駁得小小聲。

  他往竹桌上的另一張烏木棋盤落子,突然想到什麼,忍不住碎碎念,「就說不成,兄弟你還來搶,不乖,不聽話……阿妞都說不成,你就要聽阿妞的啊。”

  袁大成迅速與蘇仰嫻隔空對望了一眼,師兄妹倆的表情皆有些緊繃,就怕蘇大爹的話惹得雍家家主反駁,繼而讓蘇大爹又執拗鬧起。

  蘇仰嫻正打算插話,懶洋洋斜靠椅背而坐的雍紹白卻道——

  「好啊,那就以後吧,以後再多聽話些,乖些。”

  他話甫落,左手手指往兩張棋盤上各落一子,「啪、啪”兩聲響後,局已悄然布成。眾人怔然之際,只見他優雅端起矮幾上的茶,從容飲著。「承讓。”

  袁大成率先回過神,低頭迅速檢視棋局,果然是……

  「雍爺……贏了。”竟贏得不動聲色,高招啊!

  雍紹白微微勾唇,舉杯又喝了口茶。

  「唔……嗯……哇啊!這局……這局不玩!”願賭卻不肯服輸的蘇大爹開始不依不饒,他就是想不明白,剛才明明快要贏,為什麼一下子敗掉?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咱們從頭再來!”

  「爹啊——”蘇仰嫻放下煮茶的器具站起,已要走過來將阿爹帶開。

  雍紹白沒等她有所動作,一袖掃了勝負已分的棋局,偏冷的氣質依然淡然,諸事不縈懷般徐聲道:「奉陪。”

  蘇大爹咧嘴笑開,肥潤的十根指好忙碌地幫忙分開黑白子,讓它們歸回原來的棋缽內,連袁大成的那一盤棋他都替他分得好好的,再開新局。

  下了兩手後,袁大成終於笑道:「雍爺既然如此有心,我家小四兒也已應允,那麼,那一方玉石自當歸閣下所獲,這事我完全明瞭了,至於在玉石上落下的炭墨痕跡,實是抱歉,還請雍爺自行除去,免得阻了您開玉的發想。”

  每位治玉者面對一塊璞玉,自有本身第一眼所產生的靈感和想法,容不得旁人在自己的玉料上下筆,這一次是玉料半路換手,雖非袁大成有錯,他仍把一位治玉者的禮數做足。

  「袁爺自謙了。”雍紹白動手落子,目光仍在棋盤上,語氣如閒話家般。「您落下的炭墨實令在下耳目一新,更有發想。”

  即便袁大成頂著一個流派傳承的身分縱橫玉市數十載,歷練豐富,看盡人情世故,此時聽到這樣的話從雍家家主口中道出,仍是無比受用,心花朵朵,笑得雙層下巴登時又多出一層。

  一旁,望著自家客房小院裡的這一幕,蘇仰嫻忽地覺得……頗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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