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賴刁刁 > 覓夢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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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尹驌驦背著隋絡絡回到鎮子裡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等他將她送到隋家,請了大夫,再幫忙抓了藥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此時,城中徵兵報名的時間已接近結束,更是趕不上考選了。就算他再怎麼急切地趕過去,也已是枉然。 與隋父隋母道了別,尹驌驦走出屋外,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遺憾、懊惱,還夾雜著些微的氣憤。心中五味陳雜,糾結在一起,同時侵襲上他的心頭。讓他的心口沉甸甸的,除了無聲地長歎之外,沒有其他可以紓解的方法。 抬起眼,對上的茫茫無盡星空。漆黑的夜幕中星光璀璨,可尹驌驦卻絲毫沒有欣賞的心情。慢慢地,他在唇邊勾勒出苦澀的弧度。 從軍,一直是他從小到大的夢想。雖然爹極少回家,他卻一直是為之自豪的。從兒時起,他就期盼著能在某一天,像爹一樣,成為光榮的邊關將士,鎮守邊關,保家衛國。於是,這許多年來,他一直在等待,一直在盼望—— 然而,這一次,好容易滿了雙十,終於盼來了徵兵,卻竟然被他錯過! 伸出雙手,抹了把臉,自指縫中吐出一聲歎息,尹驌驦緊鎖眉頭,唇邊勾勒著淡淡的苦澀。當看見隋絡絡生病痛成那樣,在那個時候,他完全沒有記起徵兵的事情,只是想著儘早將她送回鎮中醫治。然而,當現在事情全部處理完畢,他卻開始覺得心中有著無盡的苦悶,讓他不能安寧,讓他懊惱不已。 二十年,終於等到的機會。這一次,只差一步,只差一點,就可達到他從兒時以來一直在希冀著的夢想。事實上,這次離他從軍的夢想,只是差了那十幾裡路而已!然而,卻終究讓他抱憾而歸……要怪就只能怪天意捉弄,偏偏讓隋絡絡送他出行,又偏偏在途中生了病,讓他無法不管。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弄人」吧。 少說也要等到來年,才會有下一次的機遇。若是國泰民安,更是要等三年才會再有徵兵。一邊如此思忖,尹驌驦一邊探出手去,對著星空握緊拳頭,理所當然地什麼也沒能夠抓住。他斂起了眉,低垂下眼眸,任由無聲的歎息再次逸出唇外。 深藍色的衣衫,厚實的肩膀。那剛毅的肩線在隋絡絡眼中,顯得是那樣熟悉:幼年時,她曾往這背影丟過石子,為引起他的注意,哪怕只是一句責備的話語;就算她已經長大,她也曾經趴在這肩頭,使計讓他背著她走了十幾裡。 她覺得,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這寬廣的肩,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那抹藍色的背影。這個認知讓她感覺到一種無與倫比的自豪,隨即,她揚起唇角,勾勒出燦爛的微笑,「喂!尹驌驦——」她大聲沖那背影喊,邁開步子,急急地追趕他的步伐。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呼喊,那背影停頓下來。慢慢地,他轉過身來,一雙黑色的瞳緊緊鎖住她。那張本就不經常露出笑容的臉上,此時看不出任何表情。緊抿的雙唇,俊挺的鼻樑,黑亮的眸子裡此時不帶任何情感。 尹驌驦雖然不善於將心情表露在臉上,但是從他的神態上,隋絡絡還是能通過蛛絲馬跡看出他的心情如何。然而面前這個尹驌驦,卻是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流動來,顯得是那樣無情和陌生。隋絡絡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他,腳步不禁遲疑下來,「你……你沒事吧?」她小心地問道。 然而面對她的關心,尹驌驦卻沒有一絲要回應的意思,只是以那雙黑色的眼眸,緊緊鎖住她。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樣的尹驌驦,絡絡開始覺得有些害怕。她下意識地向後退卻了一步,再一步—— 緊抿的雙唇此時微微張開,可那雙黑亮而沒有情感流動的眸子,卻始終注視著她。緩緩地,尹驌驦輕啟雙唇,一字一頓地吐出三個字,聲調低沉:「你、騙、我。」 …… 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床鋪頂端的棉帳。在這樣的星夜之中,微弱的星光照耀進屋子來,為屋裡的物事打上了淡淡的銀光。 眼前的一切,無一不在向隋絡絡說明一個事實: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夢魘罷了。 「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單手抹了抹額角的汗。眼前似乎還殘留著那張熟悉卻又顯得那樣冷漠到殘酷的臉孔,這讓隋絡絡覺得心裡除了因為夢魘而產生的害怕之外,還有另一種空蕩蕩的感情。 抬眼望向窗邊,微弱的星光通過窗櫺打了進來,四處一片寂靜,偶爾能聽見窗外兩聲蟲鳴,卻又似乎顯得遙遠而不真切,就如同她現在的心境一樣,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空白,似乎是胸膛裡的五臟六腑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或許又像是根本沒有了一樣。 用了很久,隋絡絡才分辨明白:原來,這種感覺就叫作「提心吊膽」,這種感覺,就叫作「心虛」。 娘曾經告訴過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騙人、撒謊是要遭報應的。她說了謊,她騙了他,她害他失去了達到多年夢想的機會。 現在,她開始害怕了。她怕報應,怕會入那拔舌地獄,她更怕,怕他會知道真相,會恨她。 伸手遮住眼,手心裡是熱熱的溫度。擔驚受怕的惶恐,和那種提心吊膽的心虛充斥著胸口。 她究竟應該怎麼做,才能減少這份讓她不得安眠的負罪感? 清晨的陽光柔和地灑在道路之上。尹驌驦打開房門,一道溫和的初陽斜斜地照射進屋裡,將地面上映出一片明亮的光斑。 微微眯了眯眼,他望向那藍色的天幕,幾朵清淡的雲,帶著微微淡粉的顏色。這樣的景致,讓尹驌驦想起了一天前的那個清晨。 那時,他以為長久以來的希冀終於可以實現。當打開門的刹那,他便已經做好了踏上旅程、不再回來的準備。這個木屋,雖然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可是長久以來,自從母親離開之後,就只有他一個人生活在這裡。因此,他是對這個家沒有多大留戀的。村中的人對他很好,他雖感激,卻也沒有什麼舍不下。 可是,就在他打開門,深呼一口氣,毫無掙扎地做出決定時,讓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個從小就喜歡和他作對、並且以整他為樂的隋絡絡,竟然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好心為他送行。 這是他從不曾想到的事情。在那個刹那,他只有呆呆地望著她的笑臉,看清晨的陽光在她一頭青絲之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那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那張熟悉的笑臉,他竟已經看了十幾二十年。在幼年時,那個穿著厚厚的棉襖、顯得圓滾滾的小團子,就常常突然地鑽進他的視野之內,然後大聲地沖他吼一聲:「尹驌驦——」隨即向他投來事先準備好的雪團,砸了他一個滿頭滿臉。 當年對他最兇悍的傢伙,今日卻成了唯一會為他送行的傢伙。雖說隋絡絡那傢伙自己也有著偷偷進城的私心,並且走到一半還鬧了病,不過,他卻也應該謝謝她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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